手機的鬧鈴在陳黎野的枕頭邊不知疲倦地響。
還在震動,嗡嗡嗡的。
陳黎野醒了。然後在床上呆了片刻後,慢慢地伸出手,捂住了半張臉,長嘆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次不僅像往常一樣感到了頭痛和很強烈的不真實感,還莫名地感覺胸口發悶,像要窒息了似的。
他就這樣躺了好長時間。然後,他才慢慢地坐了起來,拿起了手機,按掉了鬧鈴。
他感覺心情非常不好,十分壓抑。
畢竟這一次,地獄不但把他和謝人間的往事還給了他,還把十二年前「顧黎野」最想忘掉的事情也還給了他,包括他心裡的崩潰與壓抑。
陳黎野明明才剛起床,卻已經感覺心力交瘁了。他頗感疲憊的看了眼手機的時間,然後轉頭看向拉了起來的窗簾。暗色的窗簾被晨光照得隱隱透著光,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里傾瀉而入,在床上潑了一個發光的長條。
陳黎野看著這條光亮愣神。
他知道為什麼謝人間會給自己取一個「人間」的假名了。
而且他是死也沒想到,十二年前——準確的說,是兩千年前的十二年前,在「顧黎野」七歲那年,居然還發生過這種事。
不知是因為十二年前的事還是最後謝人間問他要不要反的事,陳黎野感覺心裡像是被壓了塊大石頭似的發悶。
在以往的每一個夢裡,多數時候他都只是想起有關於謝人間的事情。雖然自己那罪臣之子的身份與過去也都有被提及,但那些都被謝人間的存在中和過。謝人間的存在沖淡了他悲劇身世的存在感,以導致陳黎野的目光和心思一直都在謝人間身上,甚至有些淡忘了自己那悲慘的過去——他當然也為自己的身份感到難過過,但也只是難過而已。
但這一次他卻很清楚的意識到了。
他是罪臣的孩子。
那些麻木不仁的無能為力的早已遠去的,每一件都跨過了兩千年的長河,又一次把他壓得難以呼吸起來。
謝人間可能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一點都不願意告訴他。
謝人間是這如今這世上最明白顧黎野那短暫又壓抑的一生將對陳黎野造成多少傷害的人。他知道他那一生壓抑又沉默,所以也才比陳黎野更明白他現在的生活有多麼彌足可貴。兩千年前的那些沉重的事情與他今生無關,一定要與他無關。
謝人間並不是為了壓抑自己而瞞住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他想讓他能不要像上輩子一樣活成個悲劇。
可惜事與願違,陳黎野還是在一步步地想起來。
陳黎野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捂著腦袋思忖。他從沒有對謝人間坦白過自己每次從地獄回來都會做這樣一個有關於兩千年前的夢的事情,因為每一個夢都是關於他的心動的,這實在是有點難以啟齒。
而且他的直覺也攔著他不讓他說。
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謝人間就算知道了這件事,估計赴死的想法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陳黎野就算把兩千年前的所有事情都想了起來,那也都是兩千年前的事了。塞北早就不是塞北,京城也早就不是京城,所有的一切都和已經有了新生的陳黎野沒關係。
謝人間也和陳黎野沒關係,他一定會這麼想。
說了也沒用。
陳黎野明白這些,才一直沒有說過。
可現在他卻想起了最要命的事情。「罪臣之子」的壓抑感把他牢牢禁錮住,陳黎野有些難受。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狀態,就算陳黎野不告訴,謝人間也會看出他不對勁的。
但,或許是因為顧黎野那時他就不想告訴謝人間這些,陳黎野也同樣的不想告訴謝人間這些。
他想起來的越多,越是不想向謝人間透露太多。
陳黎野嘆了口氣。然後,他轉手拉開了窗簾。
晨光魚貫而入,暖光灑滿了整個臥室,但陳黎野心裡壓抑的滾滾黑雲卻越積越厚,他真是人生頭一次覺得外面的光明和他沒什麼關係。看來,他也在逐步取回當年「顧黎野」的心態。
這麼下去遲早要去看心理醫生。
陳黎野又嘆了口氣。
門外傳來做飯的聲音。看來,謝人間雖然態度很冷淡,但還是在意他的三餐。
陳黎野突然就想起了夢裡第一次為他下廚燙到了手指還逞強裝沒事的年輕將軍。他難得的皺了皺眉,翻身下床,換衣服洗漱。
不管怎麼說,班是還要上的。
謝人間一如往常地給他做好了飯,然後就坐到了沙發上去刷手機。
陳黎野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揉著自己的頭髮走到了沙發上,一言不發地拿起了筷子,準備吃飯。
謝人間抬眼看了他一眼。謝人間太了解他了,他一眼就看出陳黎野神色有異來,於是他眯了眯眼,難得的問了句:「怎麼了?」
「……?」陳黎野有點懵,一時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啊?」
「臉色不對。」謝人間眯了眯眼,道,「你昨晚怎麼了?」
陳黎野倒不意外被他看出來。他端著碗,漫不經心地扯了個謊瞞了過去:「沒事,做了個夢而已。」
「……哦。」
謝人間還是有點不信,但陳黎野說沒事,他也不好再追問。於是又半信半疑的低下了頭去,開始玩手機,眼睛餘光卻總時不時地瞟他一兩眼。
陳黎野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吃著飯。
他吃過飯之後就去上班了,然而這次他沒有沒有在班上養老。一到班上,陳黎野就像失了戀似的,趴在桌子上散發低氣壓。
有的同事見他氣壓如此之低,都嚇了一跳,也覺得稀奇,畢竟陳黎野性子冷淡對什麼都沒興趣,天塌下來他都不會好奇。
人間自有真情在,一群同事很快把他圍了起來,有人關切的問他:「怎麼了老陳,昨天不還好好的嗎?老婆丟了??」
陳黎野氣若遊絲:「我哪有老婆……」
那人默了一下:「也是。」
又有人接著他的話茬問:「電腦報廢了?」
「……不是……」
「被哪個傻逼當事人禍害了?」
陳黎野無語:「我最近都沒接新案子……」
「那你是怎麼回事啊。」有人皺眉道,「太稀奇了,跟你同事兩年多,我第一次看你這樣,你不是那種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愛咋咋地的佛系人物嗎?」
陳黎野無力地哈哈乾笑兩聲。
「我覺得你跟洛子都有毛病。」李忠從陳黎野後面端著水杯走了過去,說,「最近都莫名其妙開始低氣壓了,也不知道是你倆說好了還是心有靈犀——誒,是不是洛子做了啥對不起你的事兒啊?」
「…………?!」
李忠這麼一提,陳黎野就突然如夢初醒似的猛地抬起了頭來,把圍在他身邊的同事都嚇了一跳。
對啊。
姚成洛最近確實是一直都有點低氣壓,工作的時候都低落的要死。陳黎野一直以為是因為他總做關於謝人間的夢才被影響的,但仔細一想,或許是因為他也受到了前世身世的影響。
畢竟他倆是親兄弟,都是經歷過十二年前被逼弒父事件的人,陳黎野好歹還有個謝人間點亮世界,姚成洛可沒他這麼幸運。
陳黎野一早就覺得他有事瞞著自己了。
是不是前世的身世?
他全知道了?
是不是也知道了陳黎野還不知道的事情?
……不過他看樣子好像不太想說。
他不想說,陳黎野也不能逼著他說……
於是陳黎野又嘆了口氣,把頭低了下去。
圍在他左右的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抬起頭又低下頭,覺得他好像在心裡上演人生的起起落落。
「你幹嘛啊陳哥。」有人無奈道,「有什麼事你說出來不就輕鬆點了嘛,說嘛,這兒又沒外人。」
陳黎野呵呵兩聲。
「總憋著會憋出病來的。」有人也跟著附和了兩聲,剛再要接著再說兩句,結果一看來了人,就話鋒一轉,道,「誒,洛子來了!洛子,你哥在這兒呢,他好像失戀了——」
陳黎野頭一次聽見姚成洛的名字時渾身一哆嗦。
他微微抬起頭來,轉過頭一看,就見姚成洛剛走進了門來。他今天比平常還要低落,頭髮有點亂,臉上的神情都不太對勁。一看到陳黎野,他直接頓在了原地,像是勾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一般,臉色居然開始微微發白了起來——這還是陳黎野頭一次看到姚成洛看見他臉色發白。
圍在陳黎野旁邊的眾人本來是想看個熱鬧的,但是一看姚成洛這臉色,眾人心裡就紛紛咯噔一下。律師最重要的就是人脈,在場的每一個人人際交往方面都點了好些個技能點。不誇張的說,律師絕對是個察言觀色的職業。
誠然,在場的都是律師。於是眾人一看他倆不對,就紛紛停頓了幾秒,隨後,以一人「哎呀我要去法庭了」為首,紛紛各自很識相的自言自語著散開了。
雖然都散開了,但眾人吃瓜的八卦之心仍在燃燒。回到了座位上之後,他們還是悄悄地看著這對兄弟,想聽聽到底出了什麼事。
姚成洛在原地頓了好一會兒,他和陳黎野遙遙互相對視了好久之後,陳黎野收回了目光,轉過頭打開了電腦。
姚成洛也又踏出了腳步。
他坐到了陳黎野身邊,聲音悶悶不樂地道了句:「早啊,哥。」
陳黎野同樣悶悶不樂地回了一個字:「早。」
然後他倆就開始各干各事,誰也不說話。
眾人:「……」
這一幕就很奇妙了。
有在自己的位置上遠遠旁觀的吃瓜群眾見到這詭異的一幕,有點稀奇,小聲地和旁人道:「他倆吵架了?」
他旁邊的人也在吃瓜,聞言也壓低聲音,一挑眉毛道:「應該不是吧,你見過誰吵架還跟對方問早的,神經病嗎……」
「那他倆這是咋了啊?」
「我哪知道去。」
陳黎野轉過頭,看了一眼姚成洛。
姚成洛看起來心情十分不佳。恰好他也轉過頭看了眼陳黎野,見他也看著自己,他便頓了一下,然後又轉回頭去做自己的事情。
陳黎野看著姚成洛看了好半天后,才把目光收了回來。他打開了微信,找到了姚成洛,給他發了條消息:夢到什麼了。
姚成洛的手機叮地一聲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
姚成洛抽了抽嘴角,沒回復。
「我也夢到了,十二年前的事,不知道你夢到沒有。」陳黎野接著發消息,「中午一起吃個飯吧,談談。」
「……」
姚成洛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猶豫。最後,他終於做出了決定,點開了消息框,開始打字。
沒一會兒後,陳黎野就收到了他的回覆。
「不了。」
姚成洛說,「這事兒神神鬼鬼的,說詳細了怕你想起來,還是不告訴你了。」
「我夢到你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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