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就這樣走了。
謝人間猜疑心重,又抵著門警惕了一會兒,然後才悄悄地開了一條門縫,瞧了瞧外面。
外面空無一人。
陳黎野不知外面什麼情況,就小心翼翼地把聲音壓到了最低,開口問道:「……哥,他走了嗎?」
謝人間沒回答他,反而突然砰地一下推開了門,緊接著迅速出門一個回身,眨眼間就面向了在隔間裡絕對看不見的門的後方的視線死角。
誰也不在。
謝人間這才直起身來,道:「走了。」
陳黎野:「……」
謝大將軍果然還是謝大將軍,身手矯健思維敏捷,視線死角都記得要及時勘察。
陳黎野拿著謝人間剛丟給他的書包走了出來——這書包一開始也被丟在這個隔間裡,浸滿了水,濕嗒嗒的,想必這也是鹿依依的東西。為了方便翻這個書包,他就走到了洗手台那邊——這間廁所除了那四個隔間,還有一個涮墩布用的池子和洗手台,洗手台前還配了一面大鏡子。
這裡雖然是出過死人的地方,但衛生卻做得很好,洗手台上十分乾淨,陳黎野也就放心地把書包放了上去。這一放他才發現,他先前和書包一起拿在手裡的那張也泡在水裡的紙居然被他無意間揉爛了,變成了兩半,本就極軟的紙都被搓下了一層皮來。
陳黎野:「……」
我靠啊。
謝人間也看到這一幕了,見那張紙徹底不能看了,就說:「沒事,這紙沒用。」
「誒?」
「線索不會這麼脆弱。」謝人間說,「一般的線索都是無法銷毀的,撕也好燒也罷,都動不了它分毫的。不信的話,你可以撕一撕檢討書試試。」
「……是這樣啊。」
陳黎野應了一聲以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就把那張完全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麼玩意的紙放到了一邊去,拉開了鹿依依的書包的拉鏈。
他沒聽謝人間的後半句話去撕撕檢討書試試,謝人間也見怪不怪地沒說。他知道陳黎野是完全相信他,陳黎野也知道他不會騙他,他們倆就這樣一如既往心照不宣地互相信任。
鹿依依的書包是個紅色的布制雙肩包,被水一泡就濕的徹徹底底,裡面的東西也濕的很嚴重。
陳黎野把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拿了出來。
裡面的東西不多,屬於鹿依依的東西只有幾本教科書和兩個本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裡面居然裝滿了垃圾——零食的包裝,一些濕掉的紙巾,還有很多捲成團的橫格紙的紙團。
這些垃圾想必是欺負她的人塞在裡面的。
這些就是全部了。這些東西是被裝在書包里的,雖然也被水泡到了,但畢竟隔了一層書包布,沒有濕的太過分。
陳黎野把那些沒用的垃圾揀出來丟掉,然後輕輕地拿起這些書本和紙團甩了幾下,甩乾淨了上面的水後,才拿起了那些教科書之中的一本翻開來看了看。而謝人間在一旁閒著沒事,就也拿起了那些橫格紙的紙團之中的一個,慢慢展開來一個個看了過去。
陳黎野翻開了一本語文書。然而剛翻開一頁,就看到了兩個巨大又鮮紅的字體豪放的占據了整頁,像是一張放肆嘲笑的嘴。
「傻逼」。
第一頁上就被人用鮮艷的紅筆寫上了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實在是刺眼,刺得陳黎野忍不住皺了皺眉,才又接著往後翻了下一頁。
但下一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依舊滿滿當當地擠滿了鮮紅又刺眼的話語。那些字囂張又放肆,一個個都像是長了嘴一樣在囂張的笑。
「智障」、「傻子」、「去死」、「你是怎麼活到今天的」、「求你快去死好不好」、「你怎麼還能厚著臉皮活著的,丟不丟人啊」、「我要是你早就自殺了」……
這些話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刀。
陳黎野抿了抿嘴,接連往後翻了幾頁,發現每一頁上都被寫下了這樣詛咒一般的話語。
這一整本書上滿滿當當的都是惡意,年少輕狂不以為意的囂張惡意。
陳黎野把鹿依依書包里的幾本教科書翻了個遍,發現這幾本書全都是這樣的,連一點做筆記的地方都不給她留,那些人把自己的惡意肆無忌憚地全部發泄在了她身上。
「餵。」謝人間突然叫了他一聲,「這個有點意思。」
「?」
陳黎野轉過頭來,道:「怎麼了。」
謝人間把手裡的一張展開來的橫格紙紙條遞給了陳黎野,說:「你看,這個紙條上寫的。」
陳黎野接了過來。
這些紙是被裝在在書包里的,好歹有一層書包作掩護,雖然也被水浸泡到了,但遠沒有飄在水上的那張紙軟的誇張,只不過是濕了一些,紙的硬度並沒有變化太大。
陳黎野接了過來,見紙條上有幾句對話,看來,這是鹿依依當時在上課時和某人傳的紙條。
鹿依依的字體很好辨認,她的字又大又歪,像六歲稚兒所寫的東西。最上面的一行,是鹿依依起的開頭——放學可以一起走嗎?我怕青青,青青說要弄死我。
然後他接著向下看去。
鹿依依傳紙條的對象自然也寫了一行字來回復她。
她說:青青有什麼可怕的?她才不會弄死你,你不要跟我一起走,離我遠點。
鹿依依一看這話,估計是有點急了,寫字都跟著潦草了不少:小北,可我們是室友呀,你幫幫我吧!
小北?
陳黎野默默地把這個名字記進了心裡。他大概知道這個是哪位了,只是不知道全名,可能叫不住天生就是複讀機的NPC,就打算明天白天再去辦公室翻翻他們班的學生名單,看看這個小北全名是什麼。
小北看樣子很煩鹿依依,也懶得多搭理她,說:誰跟你是舍友,少煩我!不要把我扯進去!
陳黎野:「……」
這張紙條上,就這麼幾句內容。
看來鹿依依當時也是明白無論自己怎麼說都是求不動這位小北的,乾脆就不再掙扎了。而紙條里也說了,這位小北是鹿依依的舍友,也就是放學後他們在教室門口堵到了的那個女生。
陳黎野放下了紙條,折了幾下放進了兜里——他不用細想都知道,這肯定是線索。
謝人間突然笑了一聲,道:「事實好像跟我說的一樣啊。」
陳黎野知道他是在說一開始遇到鹿依依的舍友小北時他分析的小北的事情。
陳黎野記得很清楚,謝人間當時說,小北不是真的自責,而是在害怕而已。
「你當時說的不全對,大概對了一半吧。」陳黎野說,「你看,現在鹿依依是在這裡重複當晚的死法,也就證明書包和那張紙都是那天晚上所留下來的,這書包里的東西肯定也都是當天的。也就是說,這張紙條是她在死的那天和「小北」傳遞的。」
「結果第二天,鹿依依就死在了廁所里。不論別人怎麼想,小北自己心裡肯定會尤其地心虛害怕,因為她不是那種囂張的性格,她比較膽小怕事,又在無意中有一點欺軟怕硬,所以才為了遠離劉青青去冷落鹿依依。只不過,像她這樣的人很多也都敏感自卑,不會覺得不是自己的錯,再加上後來鹿依依變成了鬼,這就讓她的心虛害怕一下子到了極點,但又沒有足夠的膽量去向鹿依依坦白自己的愧疚——其實說到底,她就是怕死怕遭報應,但又自責的不行,所以才放學留在教室里對著鹿依依糾結。畢竟這樣的人,也一向很愛糾結。」
謝人間看著他一挑眉毛:「你還挺清楚的。」
陳黎野聳了聳肩:「見的人多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撿起了鹿依依其他的東西看了一眼。其他的兩個筆記本上也被人用紅筆寫滿了骯髒的話語,而那些紙團上也是一樣,不知道鹿依依為什麼要把這些塞進書包里隨身帶著。
就在此時,地獄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守夜人「默」,狩獵結束。】
陳黎野:「……????」
他一臉蒙圈,但是他知道地獄接下來還有話要講,於是暫時把疑惑壓進了心裡沒吱聲。
果不其然,地獄接著說道:【長夜已過,請各位參與者回到校長室,等待新一天的開始。上課鈴已響,教室里的靈魂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清醒?】
說完,這玩意兒就咯咯地笑著消失了。
等它完全消失之後,謝人間才幽幽地來了句:「今天晚上有人慘叫嗎。」
陳黎野:「沒有啊。」
這也正是他蒙圈的點。以往的地獄裡,一旦有人被守夜人盯上,狩獵途中一定能聽到他的哀鳴與慘叫,整個晚上都會不絕於耳餘音繞樑,然而今晚卻十分安靜,整個學校就跟睡著了一樣,什麼動靜都沒有。
但就在這種夜深人靜的夜晚之中,那位默先生居然已經完成了獵殺!?
他們連一聲慘叫都沒聽到!
「這守夜人不好打。」謝人間皺了皺眉,道,「難搞。」
那確實難搞。
陳黎野抿了抿嘴。
沒有慘叫聲,那只有兩個可能。
沒有被發現和被追逐的慘叫聲,那麼這位守夜人一定是慣於突擊參與者的。要麼是他突擊參與者時一擊斃命,要麼是他攻擊時能利落的讓對方難以發聲。
默是拔舌地獄的守夜人,想也不必想,他的獵殺方式一定是把人的舌頭□□。
所以,要麼是被拔出舌頭時瞬死,要麼是眼睜睜地看著嘴裡流出的血慢慢蔓延成河,連聲慘叫都叫不出來,最後就這樣看著自己慢慢失血而死。
不論哪種,都不是很好受。
謝人間和陳黎野都想到了這同一件事。謝人間忍不住眯了眯眼,有些頭疼的皺了皺眉,低頭看著洗手台上鹿依依的那些被擺成一排的東西。他雖然看著這些東西,心思卻全在這個地獄的守夜人的身上。
他心想:看來拿斷罪書的時候要遭罪了。
天漸漸亮了。外面的黑暗夜色漸漸退去,但即使天亮了起來,外面的也沒有暖洋洋的晨陽,晨色依舊是一片灰濛濛的陰沉。
地獄說了讓他們去校長室,那這些參與者就必須乖乖聽話。
陳黎野已經拿走這廁所里的一條線索了,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就轉頭對謝人間說:「先別想這些了,走吧,現在得先去校長室。」
謝人間還在那裡低頭看鹿依依的教科書,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然後他就抬起了頭,打算轉頭和陳黎野一起離開。可他剛抬了一下頭,就被鏡子裡的景象嚇得瞳孔驟然一縮。
在鏡子裡,陳黎野站在他旁邊,捂著裝著剛剛找到的線索的那個兜,轉頭就要走。但詭異的是,陳黎野並不是陳黎野的樣子,而是兩千年前的顧黎野。他一頭長髮和一身紅衣,臉色蒼白,紅衣也被劃得破爛,身上也是傷痕累累——正是他死時的模樣,也是謝人間的噩夢。
他和這現代化的學校廁所簡直格格不入。
謝人間也一樣。他也正穿著兩千年前那身最常披在身上的黑袍,一身黑色玄甲,渾身是血,臉上也濺滿了他人的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謝人間記得,他這一身曾是外族人的噩夢,但如今再看自己在鏡子裡的這個樣子,他就覺得這好像是他自己的噩夢。
而鹿依依竟然就站在他們兩個身後——不,不能說站著,她是正雙腳離地地浮在半空中,一雙眼睛正盯著鏡子裡映出來的謝人間,嘴角揚著詭異的弧度,無聲地笑著。
陳黎野轉頭走出去了兩步,但謝人間卻沒跟上。他有點奇怪,就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謝人間正臉色驚惶地瞪著鏡子。
陳黎野自打認識他以來就沒見過他這副表情,無論前世今生,一時間被嚇愣住了,好半天之後,才聲音極小地叫了他一聲:「……哥?」
他的聲音太小,根本沒辦法傳到謝人間耳朵里。
謝人間被鏡子裡陳黎野的樣子嚇到耳鳴陣陣,腦子嗡嗡作響,甚至那天在場所有人的刺耳的話都開始在腦子裡重新迴旋起來。
「罪臣之子顧黎野,判謀反罪名,已殺。」
「謝侯爺,平日見你二人交情過於親密,有同謀之嫌,聖上害怕,這才急急忙忙把你召回宮裡的。不過呢,聖上也只是想驗明一下侯爺的忠心罷了。」
「侯爺,你對聖上可是忠心耿耿的吧?」
「謝家可是世世代代都忠於聖上的。」
「境安侯,謝侯爺,你應該……也不例外吧?」
「——哥!!」
謝人間正感覺自己馬上要被淹沒在過往的深淵中時,突然一道聲音刺破了黑暗,一下子把他拉上了岸來。
謝人間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
鏡子裡的景象已經恢復了原樣。陳黎野還是陳黎野,他留著一頭有點卷的碎發,穿著他自己的現代衣服,手上的戒指在這陰暗的地方簡直刺痛了謝人間的眼睛。
而他自己也不是兩千年前的樣子了。
但鏡子裡的鹿依依卻還是沒變,依舊浮在他們身後,無聲地咧著嘴角笑。
「哥?」陳黎野見他表情緩和一點了,就連忙問道,「你怎麼了剛才?」
謝人間往身後轉頭看了一眼,卻只看到空無一物的廁所,根本看不到鹿依依的身影。一聽陳黎野問這話,他就愣了一下,轉頭指了指鏡子:「你看不到?」
「……?」
陳黎野聞言轉頭,望著只映照出了他自己的身影的鏡子,道:「看到什麼啊,什麼也沒有啊?」
謝人間:「……」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夠長吧!!!!
感謝在2020-07-2022:49:02~2020-07-2122:16: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夢燃雪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