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獄

  這是一條很窄的山間小路。

  小路兩邊是成片的林子,樹木都光禿禿的。有寒冷徹骨的冬風從前面吹了過來,鬼哭狼嚎的呼嘯著,像女人在哭。

  空中飄飄揚揚的飄著雪,山間的路積了一片雪白。

  陳黎野哈了一口氣,一股白氣從他口中呼出來,很快消散在空中。

  陳黎野穿著與這雪景格格不入的一件寬大的半袖T恤,搓著自己露在外面的兩條手臂,縮著肩膀,踏著一雙運動鞋在雪地里艱難行走,凍得哆哆嗦嗦地嘆了口氣,由衷的來了一句:「日啊。」

  事情發生在幾分鐘前。

  幾分鐘前,陳黎野跟朋友出來玩,吃完晚飯後就散了,他買了根冰棒邊吃邊回家,正巧路過一棟寫字樓,走著走著,突然有個女人在他頭頂驚叫一聲,緊接著急急忙忙的沖他喊道:「快躲開!!」

  陳黎野聞言,一抬頭,就看見有個東西掉了下來,直直地俯衝直下,速度極快,眼看就要掉到他臉上了。

  陳黎野本來想要退後一步躲開,但不知怎麼回事,突然眼前一黑,然後就給自己黑到了這麼個地方。一落地就吃了一嘴的雪,緊接著,呼嘯的風就開始盡職盡責堅持不懈的往他臉上懟雪花。

  一瞬間,陳黎野手裡那快被夏日夜晚燒化的冰棒都重新結冰了。

  ……這年頭高空墜物還能給人砸穿越的嗎?不是都已經夏天了嗎!盛夏啊!七月啊!

  陳黎野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扔掉了冰棒,抬頭看了看天空。

  明明剛剛還是晚上,現在天色卻已經大亮了,天上的雲又厚又重,沉沉地遮住了天空,太陽一點兒光都透不出來。陳黎野拿出手機打算看看這兒是哪,結果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

  眼下情況肯定是不能用常識來理解了。陳黎野低下頭,哆哆嗦嗦地暗自思索——只能順著這條路往前走走看看,至少找個地方躲躲也比站在原地等著凍死強。

  陳黎野說走就走。他運氣還算不錯,走出這條小路後,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村莊,村莊門口聚集著不少人,粗略一數,大概有十六七人左右。

  陳黎野連忙一路頂著風雪小跑了過去,這些人也大都是短袖背心,都凍得哆哆嗦嗦的,其中有個姑娘穿著連衣裙,正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取暖,凍得渾身顫抖,肩膀一抖一抖的哭。

  陳黎野一來,這群人就抬眼粗略地打量了他一眼,隨後收回了目光。

  陳黎野剛想開口問點什麼,人群中有個人卻搶他一步,說道:「十八個齊了,走吧。」

  「……什麼十八個?」

  這些人沒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去了,好像對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這種情況下,落單必定是個不明智的選擇。

  陳黎野摸了摸耳垂,看了一眼還蹲在路邊抽抽噎噎哭泣的小姑娘,不用細想就知道肯定也是跟他一樣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人。

  陳黎野有點於心不忍,走了過去,凍得說話都哆嗦:「姑……姑娘,別哭了,哭也沒辦法,先跟過去看看吧。」

  姑娘聞言,抬起頭來。這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她一張臉被凍得通紅,吸了口氣,問陳黎野:「你……你知道這兒是哪嗎?」

  陳黎野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你先起來走吧,掉隊就不好了。」

  女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她蹲的太久,腿腳都凍得發麻了,陳黎野見狀扶過了她,一瘸一拐地跟著大部隊往前走。

  陳黎野一邊扶著她,一邊自我介紹說:「我叫陳黎野。」

  「我叫任舒。」女孩抹掉眼淚說,「謝謝你……陳哥。」

  陳黎野倒是習慣被這麼叫了,隨口答道:「不客氣。」

  十八個人走進了村莊裡,有個人去敲了敲第一家的門,無人來應。他沒有因為吃了碗閉門羹就收手,又去擰了擰門把手,門把手紋絲不動。見此,他才回過頭來,說道:「又是這樣,沒辦法,分頭去找吧。」

  其餘人沒多說什麼,都各自很自覺的分開去找了。

  任舒怯生生地問:「找什麼啊?」

  開門的那個人走了回來,看了他們一眼,說道:「這個一會兒你們自己就會知道了,不要多問了,這裡沒有好心人。」

  說完這話,他又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林青岩。」

  「陳黎野。」陳黎野已經被凍得麻木了,麻木的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又麻木的看著林青岩,麻木的說道:「你意思是這裡全員惡人唄?」

  「……也不是那樣。」

  陳黎野剛想再說點什麼,不知誰突然遙遙地喊了一聲:「找到了——」

  陳黎野循聲音看去。那人站在離他們有幾步遠的一棟屋子門前,門開了一半,有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這邊。女人骨瘦如柴,臉頰消瘦,眼窩深深凹下去,臉色蒼白,像個死人。風吹動她紅色的衣裙,畫面美麗得詭異。

  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那屋子看上去有點年歲了,磚瓦破舊,青苔爬滿了整個屋子,雪落了一屋頂。門邊的窗戶上落滿了灰,玻璃也斑駁骯髒,裡頭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

  陳黎野不是很想進去。這屋子氣場陰森詭異,完全符合恐怖片裡鬼屋凶宅的標準。再加上這個死人一樣的女人,感覺一腳進去半條命就沒了。

  「真的要進去嗎……」

  任舒很顯然和陳黎野想到了一塊兒去,她忍不住往陳黎野身後縮了縮,小聲說道:「這屋子跟鬼屋似的……」

  「怕也不行,必須得去,走。」

  林青岩斬釘截鐵地說完這話,抬腳就往前走。

  十八個人就這麼烏泱泱地擠了上去。眾人一同來到這屋子門口,站在門口的女人掃視了他們一眼,沉默地拉開了只開了一半的門,半退到一旁,說:「請進吧。」

  屋子裡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沒人知道屋子裡為什麼這麼熱,但比起外面能凍死人的天寒地凍來,顯然還是屋子裡的熱騰騰更深得人心,於是一幫人也不推辭,烏泱泱地又擠進了屋子裡。

  窗戶里透進來的光微乎其微,屋子裡面幾乎是一片灰暗,陳黎野看不清腳下,一個不小心就踩到了什麼,腳下咔嚓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被他踩碎了。

  「啊。」他收回了腳,下意識地道了歉:「不好意……」

  ……思。

  最後一個字被他的震驚吃了。

  有人覺得屋子裡太暗,就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聽到響聲下意識地往陳黎野腳下一照,就照出了一塊被他踩得稀碎的頭骨。那塊頭骨被他踩碎了半顆腦袋,餘下的半邊眼眶裡還盛著一顆眼球,瞳孔的方向好死不死的正衝著陳黎野,好像在無聲地問他索命。

  陳黎野看到腳下這一幕,倒吸一口涼氣,渾身的雞皮疙瘩當場起立。

  任舒被嚇得尖叫出聲,陳黎野下意識地回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捂,但他總覺得不捂不行,不捂就要出事。

  大家都愣住了,任舒這一嗓子把他們的神叫回來之後,那照著頭骨的手電的光紛紛一晃,關了。

  意思很明顯:我們都沒看見。

  紅衣女人還站在門口,聞聲什麼也沒說,回身把門關上了。正巧咔嗒一聲,風雪被隔絕在了門外。

  陳黎野總覺得自己半條命也被隔絕在外面了。

  他感覺頭皮發麻,咽了口唾沫,心想:這不是在拍什麼鬼片吧?

  女人沒有急著走向他,反倒慢悠悠地走到門邊的小柜子邊上去,鼓搗了一會兒,點亮了一根蠟燭。

  蠟燭的火光一下子把整個房間照亮了,也照亮了陳黎野腳下的那一片殘骸。

  剛剛他只來得及看那剩下的半塊頭骨,現在再被這麼一照,陳黎野就看到被他踩碎的那些碎片裡還有一顆被踩得稀爛的眼珠,都被他踩成一小灘爛泥了。

  陳黎野又倒吸一口涼氣,閉上了眼,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那女人舉著蠟燭,一步一步走了進來,每一步都像踩在陳黎野心臟上。

  眼下情況陰森詭異,陳黎野感覺自己大限已至。

  她走了過來。在陳黎野幾近窒息的緊張中,一言不發地低頭看了一眼頭骨,然後把蠟燭擱到了一邊的柜子上,走去屋子裡頭拿起了掃把和簸箕,把頭骨收拾了起來後,又毫不在意的端著頭骨和碎片走進了屋子左邊的房間裡,眾人只聽見哐啷啷好幾聲,似乎是女人把頭骨給倒掉了。

  女人空著手回來了,她拿起蠟燭,開口對陳黎野說道:「嚇到你了,不好意思,那是我沒來得及收拾掉的垃圾。」

  眾人:「……」

  你管頭骨叫垃圾啊?

  陳黎野心裡頭嚇得直突突,嘴角抽抽了一會兒,艱難地擠出一句:「……沒關係。」

  女人沒有再和他說話,她轉過頭,對著眾人說道:「好了,請跟我來吧。」

  女人說完,就往二樓走去了。

  十八個人跟著她走了過去。

  女人離開了,陳黎野這才鬆開了捂著任舒的嘴的那隻手,自己長嘆了一口氣。

  任舒還是有點怕,輕聲說:「陳哥,這不對勁啊……」

  「……你現在還指望什麼對勁。」陳黎野說,「走一步看一步吧,沒辦法。」

  「陳哥……」任舒說,「要不……咱倆跑吧?」

  「你想凍死嗎?」

  「……」

  「先走吧。」陳黎野說,「跟著大部隊,總不會出錯。」

  陳黎野說完,就走上前跟上了大部隊。任舒見狀,沒什麼辦法,只好也跟了上去。

  女人往裡走去,她手上的蠟燭這麼一照,就把整個房子的構造照了個七七八八。從一樓的門口進來就是客廳,客廳空空蕩蕩,最裡面擺著個長沙發,上頭掛著一個十字繡,沙發前擺著個木製的茶几,上頭什麼也沒有放。

  客廳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房間,都緊閉著門,而長沙發右邊是一個台階,直通樓上。

  客廳緊左邊也有一個,只不過這個是通往地下的。

  女人邁上了通往樓上的台階,把眾人帶到了二樓。二樓天花板有些矮,十八個人之中有個人大約一米八多,一上二樓差點撞到腦袋,只好弓著腰走。

  二樓就沒有房間了,只有空蕩蕩的一大片地方,擺著些高高矮矮的柜子。沒有擺柜子的地方就在牆上掛了紅色的衣服,一眼看過去,衣服可比柜子多得多,而且每一件的樣式花紋都不同。而二樓中央則擺著一張巨大的長桌子,桌子邊上圍了十八張椅子,一看就是給他們預備的。

  這些衣服紅的像血。

  有人大著膽子湊到牆邊去看,看了一眼之後,就輕聲道:「草,這是嫁衣。」

  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了。

  陳黎野臉色也不太好——鬼屋嫁衣再配頭骨,真他嗎絕配啊。

  這真的是鬼片吧。

  而紅衣女人卻好像根本看不見他們臉色似的,把蠟燭放到了桌子上,說道:「請在這裡等我一下……請千萬不要碰那些嫁衣。」

  她說完,就走去了屋子深處。那裡擺放著兩排挨著牆的矮柜子,而最中央空出了一塊地方,放著一塊牌位,中央擺放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前供奉著一些水果,還插著香火。

  應該是在供奉死人。

  眾人都注意到了,互相交換了眼神。

  同一時刻,忽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陰森詭異,好似自四面八方而來,令人無法分清聲音來的方向。

  它說:【——歡迎來到鐵樹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