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劍試群妖

  正堂像是一個血色漩渦。

  把屋外庭院裡的濃霧,以及霧中影影綽綽的妖魔,都吸了進去。

  一時間。

  院子裡竟是空了下來,沒了濃霧,也沒了妖魔。

  人們不明白外頭的妖怪為何會舍他們不顧,一股腦兒鑽進正堂,但他們卻知道,這是最好的逃命時機。

  這當頭。

  馮翀卻獨自留下,吞下幾粒丹藥,閉目調息。

  不。

  還有一人留了下來。

  「馮道長。」

  薄子瑜滿心疑惑與憤怒。

  「為何如此?」

  為何要逃跑?為何留下李長安一人獨自面對妖魔。

  馮翀睜開眼,深深嘆了口氣。

  ……

  李長安其實不太了解自己的本事。

  說來慚愧,他一路來斬妖除魔,除了便宜師傅傳授的微末道法,如今已不咋用得上,大多依靠黃皮書給予的變化神通。

  通幽、劍術、斬妖、御風、驅神。

  可就是這幾樣神通變化,他雖也努力摸索,但始終沒有吃透,事日漸長,冷不丁就發覺有新的東西可以挖掘。

  譬如劍術。

  剛開始只以為能讓自己成為武林高手,可後來卻發現,自己還隱隱能與劍通靈,甚至輕鬆駕馭凶戾難馴的飛劍劍胚。

  又譬如這次入夢。

  入夢前,李長安其實有些不安。

  薄子瑜和張易兩人不通術法,而馮翀要主持壇儀與魘鬥法,要是遇到什麼突發危機,恐怕倉促之間,難以應付。

  道士便突發奇想,既然魘能把人一半魂魄拉進夢中,一半魂魄留在體內,那麼自己能否做到呢?如此一來,豈不是既能去夢中救人,又能在夢外護身。

  馮翀卻潑了涼水。

  凡人神思散亂,魂魄容易離散。修道之人魂魄圓融,等閒難以分離,而一旦強行分開七魂六魄,輕則損害道行,重則危及性命。

  但李長安心裡卻隱隱有一種「我能行」的預感,稍稍一試,「通幽」之變自行發動,還真成功了!

  只不過。

  分離出來的,只有一道命魂而已。

  人有三魂。

  天魂胎光、地魂爽靈、命魂幽精,各有所司。

  其中,天魂是本我,地魂是智識,命魂是慾念本能。(我胡咧咧的)

  李長安在夢中行事百無禁忌,誘惑當前,也不起半點兒雜念,就有命魂分離的緣故。

  可問題恰恰也在於此。

  畢竟只有一道命魂,若真出了張易、薄子瑜和馮翀加起來都解決不了的狀況,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李長安便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飛劍劍胚也給留了下來。

  這劍胚窮兇惡極,李長安平日也不敢亂用,唯恐一個不小心,就傷及無辜。

  可眼下,掌控飛劍的卻只有一道僅憑本能行事的命魂……留下命魂,封住劍胚,就是以防萬一,存了萬不得已時,拼命甚至於玉石俱焚的打算。

  所以李長安事前再三告誡馮翀:

  「一旦解開飛劍,喚醒命魂,不要猶豫。」

  「逃!」

  ……

  「實情便是如此。」

  馮翀指了指自己血淋淋的胳膊,那是劍胚出匣時,被散逸的劍氣剮蹭所致。

  「若非及時逃開,怕是我們也得被飛劍所殺。」

  「那你在屋中說的那句話是?」

  馮翀扭過頭來,瞧見虞眉、張易領著眾人去而復返,他咧嘴一笑,這個板正的學院派道士,難得露出少年人的活脫。

  「我唬他的。」

  但很快收斂笑意,皺眉反問。

  「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虞眉指了指依舊籠罩在金府外的霧牆。

  「那霧氣是門厲害的妖術,進來容易,出去卻難。」

  說罷,找了個乾淨地兒盤膝坐下,也是自顧自調息起來。

  留下薄子瑜一個抓耳撓腮,逃跑逃不了,進屋拼命又恐怕會被誤殺,只得在外頭乾瞪眼。

  「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馮翀呼吸悠長。

  「等。」

  …………

  李長安橫劍而立,雙眸低垂。

  濃霧翻騰著,夾雜著無數隻利爪與血口,仿若潮水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

  就在臨身的一剎那。

  紅光乍現,築起海堤。

  洶湧的「潮水」頓時凝止,然後紅霞漫捲,「潮水」便化作濤濤血雨,撲簌四濺。

  從始到終。

  李長安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湧上來的妖魔就這麼輕描淡寫,被飛劍通通絞成血沫。

  可是。

  霧氣里的妖魔縱然鬼魅可怖,實則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小妖怪,虎姑婆一流而已。薄子瑜帶上符籙,按下恐懼,豁出性命,也能砍死它三兩隻。

  但這種雜魚,霧氣中還潛藏著更多,更重要的是,郎中身邊的妖魔……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彷如擂向大地的鼓點。

  郎中身邊,那隻曾以肉身崩裂張易手中百鍊鋼刀,渾身漆黑無(和諧)毛的猿妖,已然大踏步撲殺而來。

  作為侍衛在郎中這個幕後元兇、妖魔頭子身邊的妖怪,猿妖自然不是那些個一劍都扛不住的雜魚可比。

  紅光襲至,它只抬手護住臉面,然後硬碰硬一撞。

  鏘!

  紅光頓時寸寸破碎消散,露出青銅短劍的本尊。

  李長安也終於抬起了眼皮,卻不是看向近在咫尺的猿妖,而是群妖侍衛下皺眉打量的郎中。

  這般赤裸裸的無視,理所當然地激起了猿妖的怒氣,但見他一把拍飛黏在身上的飛劍,揚起蒲扇大的爪掌,朝李長安兜頭拍下,帶起風威赫赫,儼然要砸爛道士的腦袋。

  但它可是誤會李長安了,道士此刻只剩一道命魂,哪裡有「輕視」這種高級情緒?

  李長安之所以只盯著郎中,不過本能的覺得,猿妖沒有威脅而已。

  嗡。

  這一聲劍鋒顫鳴,急促且尖銳。

  被拍飛出去的劍胚,像是一尾活魚,靈巧打了個擺尾,便以更加迅捷更加兇猛的姿態,再度電射而來。

  不過這一次,赤紅的劍光不再漫漫散開,而是凝結成了一束。

  緊接著。

  茲拉。

  撓心刺耳的金屬劃響之聲。

  猿妖周身驟然爆出大蓬的火星。

  它拍下的巨掌頓時一滯,臉上的猙獰迅速轉為驚恐,鐵塔樣的身軀在劍光縱橫里顫了顫,而後,竟是哀聲嘶吼著,轉身就跑。

  可惜,才跨出第一步。

  身上便抖出無數血珠。

  第二步。

  皮肉爛成碎糜,撲簌直下。

  第三步。

  儼然只剩一副白骨,踉蹌兩下,撲倒在地。

  李長安依舊沒有看它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郎中。

  然後。

  突然一偏頭。

  微風卷過,道士臉頰上無聲無息裂開了一條細長的傷口。

  斜上方。

  郎中身邊那隻形似巨鼠、爪似鉤鐮的鐮鼬,悄然現身於此。

  鐮爪一展,已然斜劈而下。

  比鐮爪更快的是飛劍。

  劍光一轉,劍胚飆然一射,電掣而來。

  後發而先至。

  鐮鼬立時被飛劍擊中,身軀當場散開,卻不是化成血沫,而變作一團旋風。風中帶著絲絲銀線,銀線交錯時,鏘然有聲,仿佛千萬條利刃交錯迴旋,向著李長安席捲而來。

  如果說猿妖是想把道士砸扁,這鐮鼬就是要把他絞爛。

  對此。

  李長安簡簡單單一劍斬下。

  劍上青芒吞吐,正是「斬妖」。

  沒有什麼異響,更沒什麼別樣的動靜。

  只有劍鋒落處,旋風潰散。

  旋即,鐮鼬再次現身,卻已然被攔腰斬斷,拖著滑出腹腔的腸子臟器,滾落入地上淤積的血泊中。

  管它有形無形,盡皆一劍斬之。

  ……

  血霧飄飄灑灑,劍胚在其中愉悅穿梭,而李長安更似在身上披了一件血衣,數不盡妖魔性命織成的血衣。

  一時間,群妖噤聲。

  連那霧氣都好似不再翻湧。

  而後。

  道士眸光混沌,邁步向前;郎中面帶微笑,轉身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