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時間來到第二天晚上。機場,喬梓浩的母親帶著大包小包;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喬梓浩。
「……我的意思是,實在不行我們自費給你買張機票一起來嘛;一個人的旅費也不會要太多錢……」
「哎呀老媽算了吧!我還約了燁項洲和其他朋友去四川玩呢!」喬梓浩指了一下旁邊的燁項洲,後者擠出了一個笑容。「真不用!多費錢啊!更何況我對阿根廷沒那麼感興趣……」
一旁喬梓浩的父親則皺著眉頭端詳著自己的兒子。他總覺得喬梓浩最近不對勁;一天到晚往外跑,還總是弄一身傷——雖然他每次都能找到合適了理由罷了。
最奇怪的是,喬梓浩的神態有了一些不同。但他也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最重要的是,他總覺得……喬梓浩準備幹什麼事。
「……照顧好自己。」喬梓浩的父親嘆了口氣,走上前去,理了一下喬梓浩的領帶。
「先生女士,差不多該走了。」一旁帶著墨鏡的茂行跟兩位說了一聲。
「拜拜!記得拍照!」喬梓浩朝兩人揮了揮手。
就這樣,喬梓浩目送著三個人走入檢票口,漸漸消失在人流之中。然後緩緩收起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釋然,以及,決心。
「這樣就好了嗎?」
「好了。」喬梓浩理了一下西服。帶著燁項洲轉身離去。
「現在,我們要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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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請你幫一個忙。」幾個小時前,賓館中;喬梓浩和陳清焰對茂行說。
「我欠你們的。說吧。什麼忙。」
喬梓浩和陳清焰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我們希望你能將燕子小隊的成員的父母、親戚帶到阿根廷進行保護。」
這個決定是在小隊的成員們經過深思熟慮,多次交流後得出的。
首先,【家人】一直是他們的一大軟肋。只要身處林倉市這樣的敵方勢力範圍內,保不定對方什麼時候狗急跳牆拿家人威脅他們。這會嚴重影響小隊的行動效率。
其次,茂行本身的可靠性仍然存疑;有反水可能。不宜跟他們一起行動。但是這個工作可以交給他——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他叛變然後直接在阿根廷把幾人的家人挾持。但本質上,跟特莫爾直接綁架他們沒區別。
換句話說,不管讓不讓茂行保護他們,最壞的情況都一樣。但如果往好處想,茂行真的能做到的話,那麼特莫爾就沒法對他們下手了。
風險是一樣的,只不過後者收益更高。
所以他們決定以中獎的理由將小隊但凡有點沾親帶故的人都送到阿根廷——地球上離中國最遠的國家——讓茂行進行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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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硬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的話——」喬梓浩使勁將家裡的沙發挪開,拿著掃帚清掃沙發底下的灰塵。「就是一個人要料理一整個房子啊。」
喬梓浩一邊抱怨著,一邊仔細地檢查著沙發後面的柜子中有沒有遺留的髒污。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柜子底下有東西。
他將底下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那是一雙輪滑鞋子;花花綠綠的鞋身早已布滿了灰塵。
「啊……是我小時候的……」
喬梓浩的思緒不禁被拉回十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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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裁決者——喬梓浩來襲!」
喬梓浩穿著一身斗篷,用輪滑鞋滑到一個低頭玩手機的路人身邊;朝它伸出自己畫滿了符咒的手,大聲喊道:
「噬魂者阿爾德!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以月背的天堂之名,我將予你以制裁!」
說完,他大喊著朝那個人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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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喬梓浩的思緒回到了現在。他的臉上浮現出來一抹童真的笑容。
但他很快就將這一抹笑容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他抓起那一雙輪滑鞋,用力地扔進了垃圾桶。其力道之大將垃圾桶震得搖搖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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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那一天,喬梓浩帶著他所有的裝備來到了一片荒地上。
他面無表情地在地上挖了一個坑。然後從箱子裡拿出了一件披風。後領上寫著一行小字:靈魂飲食者之披風。
曾經的聲音響起:「這是我靈魂裁決者的證明!他由我死去的師傅在死前親手製作而成;穿著它,我就可以看清噬魂惡魔們的真面目,而且靈魂不會被吸收——」
喬梓浩猶豫了一下,然後放入坑中,用打火機點燃。
接著,他拿出了一本筆記本。上面畫滿了各種各樣的圖騰和咒語。
「這本魔導書中記載著所有古老的咒語和符印,有了它們,我可以掌握賦予人魔力、重鑄世界;甚至是讓人復生!」
想到這裡,喬梓浩翻到了「讓人復活」的那一頁,按照那上面的指示操作;最後雙手合十,放在了地上畫出的法陣上——什麼都沒有發生。
喬梓浩悲哀地大笑起來,然後將書扔進了火坑之中。
接著喬梓浩從盒子中拿出了一根經過精雕細琢的樹枝。
「這是能夠將靈魂之力加以使用的法杖……」
垃圾。
笑著,扔入火坑。
喬梓浩從盒子中拿出一塊塑料寶石。
「這是暗魔之淚,它可以……」
垃圾。
扔入火坑。
喬梓浩接著一邊拿,一邊扔。
「這是契約之證……」
「這是通靈之眼……」
「這是……」
「……」
「垃圾!垃圾!垃圾!垃圾!!!」
喬梓浩一邊猙獰地狂笑著,一邊將整個盒子都扔進了火坑之中;注視著那些曾經讓他陶醉、讓他付諸了無數心血製作的東西在火焰中付之一炬。
笑著,笑著,就哭了。
從抽泣,到嚎啕大哭。
他曾經給自己精心設計的身份,
他曾經給這個世界贈予的裝扮,
他曾經以自己的眼睛所理解、所愛的世界……
在爺爺的屍體面前,被撕得粉碎,輕蔑地吐上了唾沫。
自己是靈魂裁決者?他甚至看不見爺爺的靈魂。
自己能看清奪走靈魂的人的真面目?他自己甚至沒法找到是誰對爺爺下的如此死手。
自己是為人間帶來正義與幸福的使者?他甚至沒法安慰悲痛欲絕的父母。
自己能使用各種神奇的魔法?
哈哈哈哈……
「我甚至連我爺爺都救不回來!」
狂笑之後,是悲泣。悲泣之後,是平靜。
他看著地上已經開始熄滅的火堆,逐漸冷靜了下來。
自己要找到殺死爺爺的真兇。同時保護好爸爸媽媽。
要做到這點,就必須要像偵探一樣,尋找線索、抽絲剝繭。
為此,自己必須有現實而冷靜的頭腦、現實而強大的力量。
而這些,自己所熱愛的物品、自己精心設計的設定、自己用稚嫩的思想所理解的世界;通通給不了。
所以,是垃圾。
喬梓浩穿上了一旁自己帶來的,爺爺的舊西服;笨拙地打上領帶。
穿上西服,做個理智的人。現實的人。
喬梓浩就這麼一直注視著火堆,直到它完全熄滅。
他看著燃燒後的殘骸,對著自己說:
「歡迎來到現實。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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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梓浩接著打掃衛生的時候,燁項洲剛到家。
他拿起了鑰匙,手卻開始顫抖。
於是他習慣性地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聽著裡面的動靜。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不在家。
一分鐘,又一分鐘。
終於,他顫顫巍巍地拿鑰匙打開了門。
面對熟悉的陌生的房屋,他大跨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拿出了紫色的筆記本開始寫寫畫畫。
寫著寫著,他聽見房子的門被打開了。緊接著有人敲響了他房間的門。
「燁項洲~回來啦?」
燁項洲笑著嘆了口氣。合上了筆記本放好,然後打開了房間門。
「看看這是哪位啊?」
「還能是誰?」燁思泓笑著摸了一下燁項洲的頭。「我給你帶了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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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罐裝的可樂。」兩人坐在了沙發上看電視,燁思泓拿了一罐可樂給了燁項洲。
她知道,燁項洲不喜歡瓶裝飲料。
「謝了。」
「你的事情,我都調查知道了。」燁思泓喝了一口可樂。「你真的很厲害啊,能走到這一步。」
「靠的是喬梓浩。沒有他我什麼都做不到。」
「……那你還準備走下去嗎?」燁思泓看向了燁項洲。
「其實,這整件事跟你無關吧?甚至一開始的調查,都是喬梓浩請求你做的……」
「你是被無辜捲入這一切的。還要繼續走下去嗎?」
燁項洲放下了手中的可樂罐,用手在桌上轉著。很明顯,他也在猶豫。在思考。
良久。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喬梓浩嗎?」燁項洲忽然對燁思泓說。
「不知道。」
燁項洲靠到了沙發上,以一種少見的溫柔的語氣說:「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視的人有兩個:你,和喬梓浩。如果少了你們倆中的任何一個,我都……走不到今天。」
「所以,我想要幫助他。當他告訴我,他要找到害死他爺爺的兇手、請求我幫忙的時候,我想著『他一個人調查這種事太危險了』就答應了。」
「現在更是如此。他現在要直面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組織,自然身處巨大的危險之中。我……必須保護他。」
燁項洲彎下了腰。
「你們都是我重要的人。我不想……」
燁項洲咽下了沒說完的話,站起身來。
「謝謝你的可樂。我去洗個澡,然後去給查比掃個墓。」
說完,燁項洲走進了衛生間,關上門。
他一點點脫下了身上的衣服。直到一絲不掛——不,海軍帽還在。
他緩緩拿下了那不允許任何人觸碰的帽子,放在了一旁。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又趕快移開了目光。
鏡子中的少年,長著茂密的頭髮的頭頂,有一個小小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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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陳清焰家。
在安頓好了麥之後,陳清焰來到鏡子前洗漱。
她直視著鏡子裡,那張憂鬱的、看著自己的臉。
「陳清焰……我現在帶著一個小隊。我們在……做好事。」
鏡子裡的人,表情沒有變化。
「對不起。我會保護好,我……的身體的。」
「我會……繼續你的事業……做好事……給你留名的……」
陳清焰以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跟鏡子裡的自己說。
但鏡子裡的人,表情卻更加悲傷。
陳清焰的眼神開始躲閃。「我先洗漱早點睡了!明天還有行動!」
她拿起了牙刷和杯子;低著頭避開鏡子完成了洗漱。
後來她洗完了澡。準備上床的時候,還是路過了鏡子。裡面映射出的自己的表情還是如此憂鬱。
但她總不能像之前一樣把家裡的鏡子全砸了。
於是她左右手伸出食指,在自己的嘴上勾出了一個笑容。
鏡子裡的自己,也就這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