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從哪兒來……」
模糊的，如幻覺般的畫面縈繞，仿佛刺激著深層的神經，他看到了一雙潔白的小手，五指微張，向前探出，摸索著陌生的世界。
一開始，每個人都是這樣吧。
這樣的質問根本沒有意義，因為這一段在成長中是註定要被遺忘的，從什麼開始？由誰制定的規則？在追尋人生意義的過程中，有些東西真的該被丟掉嗎？
他想再次嘗試伸出手，然而在不連接虛擬3.0的時候他做不到。
「哦，對了，自己已經變成另外一種樣子了。」
有人說修行的最終極階段就是拋棄身體，所謂身體就是一個臭皮囊，反而會束縛思維意志的發展，可當精神與身體不統一的時候，又無比地懷念那種束縛。
「世昌」號的DNA修復技術已經很高級了，不出意外的話基本可以保證每個人都活於150歲，煥發的活力讓大腦格外的清醒，然而150年怎麼夠？還有太多要探索的，還有太多要思考的，本來已經接近成功了，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狀況……
耳邊的警報聲大作。操控全船的「咒」又啞口無言，那段束縛程序不是基因鎖，是比基因鎖更高級的思維意志鎖，這道鎖只能由自己打開。
失敗？
不不不，這不是失敗，我的字典里就沒有失敗……
對了，我叫什麼名字來著？
6671！
一個印象深刻的代號浮現在腦海里。想起來了，是導師和行將就木的船長搞的這一切，他們也在力圖建立一個簡潔的社會模型，很適合飛船，然而他們依然很蠢。社會什麼的還是荼毒太深，畢竟他們都是從地球時代過來的人嘛。不過現在我必須有自己的身體。
正在被動偏移的「世昌」號主體並沒有損壞，衝擊波最多也只能讓這個龐然大物偏離原來的軌道，靜地狀態被破壞沒有關係，飛船的主體還在，我的身體還在。
1號艙的主控發出指令，隨後傳遞至3號艙的第1封存室，那裡的一台人體培養皿開始工作，一具毫無生氣的人體突然活躍起來，泡在培養液中的一隻手輕微地攥動了幾下，隨後身體開始發生反應，你可以清晰地看見來自神經的自然跳動，隨後液體開始抽出。
模擬母體的樣子直接把身體培養為成年人的模樣，這本是禁忌的生命科學，只不過越是禁忌越會有人嘗試，人從來都不是一紙契約能束縛住的，何況有的人已經從中嘗到甜頭。至於合法化？至於公平？即使在地球上都是奢侈品，何況在飛船這種小社會空間呢？這一切本就是順理成章繼承來的，何必吝惜？
「腦機接口傳輸啟動。」
「咒」發出毫無生氣的機械匯報，飛船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被扔在地面上了，少量幾個維持著關鍵設備的工作人員也不會關心工作內容外的東西，就算他們看見一具被泡得發白的身體赤裸著從封存室出來也不會多說一言，至於飛船的偏移？仿佛和他們沒關係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
發白的身體攔住一位工作人員。
「明英……」
似乎報上兩個字的名字也需要極大的思考空間。
白色身體抬起手，他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具身體，雖然每具身體的結構都差不多，但是多多少少還因個體的差異而導致不適，何況……
好軟弱啊。
白色身體雙目炯炯地瞪著這位叫明英的工作人員，語氣中毫不允許推辭地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這艘船的大副，你將負責除人員調配外飛船上的一切事務。」
「是。」
沒有質疑，沒有驚喜，仿佛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對此，白色身體胸有成竹。
「『咒』！」
他朝著空氣大叫。
「請發布指令。」
「解開一切人工限制，全力保障飛船穩定。」
「飛船狀態良好，請設定目的地。」
「移動到最近的靜地軌道。」
「無法完成。」
「我是說不限于格利澤581g的軌道。」
「收到。」
白色身體長舒了一口氣，他掃了一眼那個叫明英的傢伙的背景。大副一職已經有幾十年沒設立了，在一顆精英大腦的領導下，設立那麼多龐雜的職務有什麼用？但那是以前，現在他需要。
中控室。
大副站在星盤前，以人目力觀測最佳狀態的格利澤581星系圖展開，飛船的預設軌跡已經標定好。
「有三條路線可以選擇，最近的一條是利用我們現有的姿態鎖定在581d的軌道上。」
明英剛剛上崗，但他沒有表現出絲毫不適。白色身體很滿意地點點頭，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你該怎麼稱呼我？」
「船長！」
「嗯。」
這不是一件需要確認的事，至少在以前不是，但是現在他的這一顆大腦還有些沉，根據腦機測量的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到最佳狀態，而且……他真的很傷心，被欺騙的傷心感。一旦嘗試過擁有朋友的喜悅，孤獨就是最讓人難受的事，儘管那傢伙並不一定把他當朋友，但有一點兒他確信，至少他也不會把自己當敵人。
「把我們登陸以來的所有信息全盤的做一個分析，你和『咒』一起完成。」
「是。」
明英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普通的工作。
白色身體有些孤獨，他突然想說說話，隨後他又有些懊惱。培養身體和思維移植技術已經很成熟了，但每次新換身體時總有些難以克制的欲望，這些欲望來自身體的，來自DNA的記憶，憑藉目前的技術根本無法去除這些藏在陰影里的傢伙，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神經元在不經意跳動之後能產生什麼樣的想法，有些想法根本控制不住的。
他離開中控，前往一個熟悉的地方——7號艙075室二列六層。
這裡是給他印象最深的地方，在做6671的這段日子裡，應該說是最平靜的，然而是什麼打破了這種平靜？是那次身體上的失敗嗎？望著空蕩蕩的床鋪，如果不查資料單憑感官是無法計數這些床鋪上都曾經住過哪些人，他們都做過什麼的。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後，「世昌」號被劃分為前時代和後時代。當然，那些都已經成為歷史了。
地面的進攻根本談不上有計劃，是他在明知道對手有後手的情況下做的一次掙扎，即使沒有頭腦發熱的判斷失誤，「世昌」號登陸部隊的結局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觀，反觀現在也許是最好的，畢竟在太空生存兩百多個地球年了，不適應這種情況根本談不上。問題當然有，就是目前的航行姿態僅靠航向調節器那點兒力量是無法保證飛船被581d的引力捕捉的。
「唉——」
不管了，有「咒」和大副去控制就好了，自己接下來得做些人事兒了。
「嘩啦——」
075室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個落魄的人見到這具雖然已經穿好太空衣，但一看臉就知道是剛從培養皿里出來的身體時，手裡的托盤陡然掉落。那是一張蒼老的臉，他的嘴唇發白，顯然是受到了驚嚇，托盤裡是醫療器具，白色身體瞄了一眼後嘆道：「好久不見。」
「你……王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