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難猜仲希然什麼時候需要去酒局。
剛入行需要拉投資的時候。
她沒因為自己的事求過他,他也就沒問。
甚至有刻意避開她的意思,因為這麼把她綁在身邊,會心虛。
尤其她被迫跟他做的時候,他總會覺得自己是禽.獸。
她不會打著他的名頭,所以那時也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她是祁斯年的太太。
她一個女孩子單槍匹馬趕赴一場場酒局,祁斯年只要想一下那個畫面,就會心痛。
他後悔了。
很後悔。
仲希然回握住他的手,語氣輕鬆道:「怎麼能怪你?那個時候你又不愛我,而且你已經幫了仲家很多了,而且我也想靠自己拉到投資。」
祁斯年看著她,忽然重複了一句:「那個時候。」
意有所指。
「……」仲希然臉一熱。
這話說的,好像他現在愛她似的。
她用胳膊肘撞了祁斯年以下:「你別挑刺。」
祁斯年笑了聲,整個人直接靠過來,輕輕枕在她肩上。
他說:「希希,以後我會顧好你。」
像承諾。
仲希然心臟漏跳半拍,很輕地嗯了聲。
好像回仲家積累的疲憊在這一刻倏然消散了。
這一晚,仲希然睡得很好。
醒來後,身邊已經空了。
仲希然手機里收到一條微信,仲廣才發來的:「希希,你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還是自己好好留著,有斯年,爸爸這邊還撐得住。」
簡訊里,銀行卡餘額多了一筆錢,跟之前她給仲廣才的那筆錢一樣。
她動了動嘴唇,忽然不知道該回什麼。
在某些時刻,仲廣才還是疼她的。
她好像應該高興,但心裡卻浮起一層更深的悲哀。
·
12月初,祁奶奶過壽。
剛好是個周末,仲希然跟祁斯年吃過早飯趕往老宅。
路上,顏亦可給她發來一條八卦。
「別人偷拍到發我的!這是你弟媳吧?牛啊!竟然泡小鮮肉[圖.jpg]」
圖裡,鄭雅跟一個小鮮肉從酒店電梯裡出來就吻得熱火朝天——鄭雅竟然出軌了?
沒想到她也有吃瓜吃到自家人的一天。
仲希然放大圖看了好半天,愣是沒認出來這小鮮肉是誰。
她問顏亦可:「誰啊?」
顏亦可回他:「哪個選秀里出來的小明星吧。」
仲希然嘖一聲,捧著手機給祁斯年看,語氣激動:「鄭雅竟然泡小鮮肉。」
祁斯年蹙眉看她:「但是你為什麼這麼興奮,也想泡小鮮肉?」
話題是怎麼歪到這上頭的?
仲希然白他一眼,話沒過腦子就出了口:「我想泡你。」
「……」
車上霎時一靜。
仲希然連忙從車中間的儲物格里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好渴啊。」
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才沖淡了幾分尷尬。
她把水遞給祁斯年,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你渴嗎?」
祁斯年掃一眼她手裡的玻璃礦泉水瓶:「不渴。」
好,話題結束,這茬就這麼揭過去了。
仲希然剛鬆一口氣,就聽見祁斯年平靜道:「就這麼一瓶水可泡不到我。」
「……」
他有毒吧。
終於到了老宅,仲希然挽著祁斯年進門,不僅祁光遠和朱芸在,朱峻和鄭雅竟然也在。
明明通知的是家宴。
仲希然立刻看向祁斯年,他表情一下子就冷了。
毫無疑問,朱峻和鄭雅是朱芸邀請來的。
朱芸正笑著跟他們兩口子說話,她從沒見過朱芸這麼親切的時刻,笑得兩眼彎彎,眼角的皺紋好似都少了許多。
那笑顯得有些刺眼。
看到他們,朱芸只是點了點頭,就繼續跟朱峻說話:「你呀,就是太實誠……」
仲希然握住祁斯年的手,輕聲說:「走吧,我們去看奶奶。」
她聲音本來就好聽,刻意放軟了語調,有一種安撫般的柔和。
祁斯年只覺得心頭好似被一片很輕的羽毛掃過。
他點點頭,放下禮物,陪她去了院子裡。
院子裡有個封閉的玻璃陽光房,今天天氣好,祁奶奶正在裡頭曬太陽。
一看看到他們連忙起身,笑得臉都開了花:「希希來了呀,快來咱們聊會兒天。」
祁奶奶也受不了朱芸對侄子熱絡的模樣,乾脆躲了出來。
三人一面曬太陽一面聊天。
祁奶奶突然問:「斯年啊,你上次問我的那個喝醉了一夜情的朋友,後來跟那女的怎麼樣了啊?」
仲希然差點兒直接從凳子上摔下來。
祁斯年扶住她,慢慢道:「還行,據說後來又睡了幾次。」
仲希然:「……」
她狠狠掐了祁斯年一把,祁斯年面不改色。
祁奶奶:「這麼不認真,難怪人家姑娘不想理他。」
祁斯年微眯了雙眼:「睡著睡著,可能也就認真了。」
仲希然:「……」
這時候家裡阿姨喊吃飯,仲希然忙扶著祁奶奶往裡走,一面瞪祁斯年,給他一個「不許胡說八道」的表情。
祁斯年笑了聲。
眾人落座。
朱芸在飯桌上一向沉默寡言,這回卻格外熱情,指著桌上大閘蟹對朱峻說:「嘗嘗這個,今天早上剛空運來的。」
她說這話時,祁斯年已經把最大的大閘蟹遞給了祁奶奶。
他拿了次大的正要遞給祁光遠,祁光遠蹙眉說:「我不愛吃這個。」
祁斯年於是遞給朱芸,朱芸指了指朱峻,不滿的語氣:「你先緊著客人啊。」
朱峻挑釁地看著祁斯年笑。
祁斯年手在半空停了兩秒,面無表情把大閘蟹遞過去。
仲希然一下子就不爽了。
讓客人沒錯,但也不是這麼個讓法。
祁斯年給朱芸的一片心意就這麼被她輕易讓了出去。
仲希然微微笑起來,直接從盤子裡挑了個最大的螃蟹,放到朱芸盤子裡,聲音清脆:「媽你別生氣,斯年就是太守規矩了,老覺得好東西要先給長輩才輪得到小輩,回頭我好好說說他。」
這話似貶實褒。
不僅替祁斯年說話,還暗指朱芸才是不守規矩的人。
祁奶奶忍不住笑著附和:「沒錯。」
祁光遠也看到仲希然一眼,眼裡似有讚賞之色。
朱芸一噎,朱峻和鄭雅臉色也不太好看。
祁斯年撩起眼皮,側頭看向仲希然。
他能感覺到,她每次來祁家是有些怕的。
她在祁家也一向乖順,今天竟然會忍不住刺朱芸。
朱芸想回擊,但仲希然確實有理有據,讓她找不到漏洞。
她只好勉強一笑,指著桌上一小壇白瓷酒,轉頭對祁奶奶說:「媽你嘗嘗這個桂花酒,很新鮮,我記得你最喜歡桂花酒了,這是朱峻特意叫人釀的。」
祁奶奶淡淡笑了笑,沒接話。
祁斯年沒動盤子裡的大閘蟹,拿起筷子準備去夾龍蝦,又被朱芸截斷。
朱芸看他一眼:「說了要先讓著客人。」
她給朱峻夾了一塊龍蝦肉,語氣親切:「多吃點兒,你就是太瘦了。」
真的是太過分了。
仲希然看向祁斯年,祁斯年垂著眼,扯了下唇角,譏諷一笑。
來祁家吃過這麼多頓飯,她都沒見過朱芸給祁斯年夾過菜。
而且她是瞎嗎,祁斯年明明比朱峻瘦一圈。
「我還是第一次見從別人筷子底下搶東西的。」仲希然語氣挺大方,「算了,可能表弟平時吃不著這些吧,我們讓著他。」
她轉頭遞給祁斯年一個大螃蟹,茶里茶氣的語氣:「老公,我給你剝大閘蟹吃呀?」
祁斯年一頓,轉頭看她:「你叫我什麼?」
這稱呼太過意外。
他甚至忘了飯桌上還有其他人,就這麼直接問了出來。
仲希然臉微微一熱,微笑看著他,把拆開的大閘蟹遞到他嘴邊:「老公呀,我在家不也總這麼叫你?剛還跟你說不要太規矩,奶奶和爸媽都不會笑話我們的,表哥他們也不是外人。」
祁斯年喉結滾動了下,接過她手裡的大閘蟹,看她的目光不覺深了深。
好像所有的委屈都因為這個稱呼被治癒了。
有人在乎他。
朱峻家庭條件是不怎麼樣。
朱芸當年家境貧困,搭上祁光遠朱家情況才好了些,但也不過是小康,給祁家根本沒法比。
所以朱峻才會時不時地過來,能落不少好處。
他最恨別人提他家境,看不起他。
仲希然幾次暗諷,這口氣朱芸能忍,他可不能忍。
他放下筷子:「表嫂果然伶牙俐齒,怪不得表哥頭頂戴著那麼大的綠帽子也捨不得跟你離婚。」
祁斯年臉色一沉。
他剛要開口,仲希然啪的一聲放下了筷子。
「你的意思是我出軌了?」她聲音清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然覺得這冷跟他有些像。
「難道不是嗎?」朱峻盯著她,「表嫂出軌,人盡皆知。」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祁奶奶這時皺眉:「什麼出軌?你胡說什麼?」
祁斯年低聲安慰:「奶奶別信,沒有的事。」
仲希然冷笑道:「難怪表哥這些年拿了祁家這麼多錢,什麼事都做不成,原來是沒什麼智商,記者編的新聞你也能信。」
朱峻惱羞成怒,仲希然今晚簡直句句踩他雷點。
他高聲:「你說誰沒智商?」
仲希然看著他,慢悠悠道:「當然是表弟你啊,自己後院起了火都不知道,還在這裡污衊別人。」
鄭雅登時一慌。
朱峻一拍桌子,憤怒地朝她走過來:「你再敢侮辱雅雅一句試試?」
他抬手就想給仲希然一巴掌。
仲希然從他起身那刻就開始防著他,看他有些失控,起身拿起桌上那壺桂花酒就潑到了他臉上。
「我草NM——」朱峻撲上來要抓仲希然胳膊,祁斯年早有準備,一下子伸手制住他,將他反手按在牆上。
他聲音冷沉,「敢在我家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鄭雅忙跑過來勸架:「算了算了。」
仲希然躲到祁斯年身後,發狠掐了自己胳膊幾下,泫然欲泣,可憐巴巴的語氣:「表弟竟然掐我?我就算是說錯了話,好歹也是你嫂子,你罵回來也就算了,怎麼能對我動手?」
她拉起羊絨毛衫袖子,小臂上兩塊青紫清晰可見。
祁斯年回頭看一眼,立刻起了火。
他抬手就狠狠給了朱峻後腰一拳。
朱峻哎呦一聲,扶著牆蹲到地上。
朱芸連忙過來,語氣驚慌:「你怎麼能打你表弟?」
祁斯年看她一眼,目光冷沉,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氣勢。
朱芸被他嚇得頓時不敢說話。
朱峻扶著後腰,疼得說話一抽一抽的,回頭指著仲希然:「放屁,老子明明沒碰到你!」
祁斯年關心則亂,這時才回憶起剛才的情形——他的確第一時間攔住了朱峻。
仲希然沖祁斯年眨一下眼。
祁斯年:「……」
她又撇著嘴委委屈屈道:「明明就掐了,還很疼。」
她纖細白嫩的手腕在祁奶奶面前晃了晃,上頭的青紫分外清晰。
祁奶奶一下子就心疼了:「這小胳膊都青了,疼不疼啊。」
「好疼。」仲希然抽了抽鼻子,「算了,都是一家人,我不跟表弟一般見識。」
朱峻:「你真是個婊——」
話沒說完,祁斯年忽然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他眼神冷極了:「你說話再這麼不乾不淨試試?」
朱峻眼神都直了,有那麼一秒,他懷疑祁斯年真會把他掐死。
他呼吸急促,朱芸和鄭雅在旁邊一直輪番求情,祁斯年才緩緩鬆了手,將他丟到地上,好似丟掉一件垃圾。
朱芸一面替朱峻順氣一面說:「祁斯年,他好歹是你表弟,你下手怎麼這麼重?」
「行了。」祁光遠緩緩開口,「也沒怎麼著,不要上綱上線。」
朱芸咬牙,沒說話。
朱峻氣道:「看來祁家不歡迎我,雅雅,咱們走。」
朱芸忙勸道:「怎麼會不歡迎,回頭我讓斯年給你道歉,今天是他著急了。來來,先坐下,咱們好好把這頓飯吃飯。」
祁斯年神色冰冷。
祁光遠平聲道:「可以,我叫人送你走。」
屋內霎時一靜。
朱峻不由臉色微微一變。
只要朱芸在,祁光遠待他一向不錯,還是第一次說出這樣下他面子的話。
朱峻臉上掛不住。
不想祁奶奶也開口了:「送什麼送,今天我過壽要給司機放假的,人都回家了。」
朱峻更覺得沒面子,點頭放話:「好,好,你們祁家我高攀不上,以後再也不來了。」
祁奶奶:「喲,那我得放個鞭炮慶祝一下。」
朱芸肩膀輕顫,看向祁奶奶:「沒有這麼對待客人的道理。」
祁奶奶慢慢說:「也沒有客人在主家動手的道理。」
朱芸不說話了。
朱峻帶著鄭雅氣匆匆離開,將門摔得砰砰作響。
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
片刻後,仲希然乖巧站在祁斯年身邊,委委屈屈道:「奶奶,爸,媽,都是我不好,我說話太不注意了。」
祁斯年好奇她如今是個什麼表情。
他低頭看她,她微低著頭,要哭不哭,一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朱芸剛要罵她,結果聽見祁奶奶慈祥的語氣:「這怎麼能怪你?你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
祁光遠也溫聲說:「不錯,你快坐下,不用管他。」
仲希然點點頭,又抬起胳膊:「不過表弟也太不是人了,都把我胳膊掐紫了。」
朱芸:「……」
她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仲希然這麼綠茶?
桂花酒被潑了一地,阿姨收拾完也還有濃烈的酒味遲遲無法散去。
仲希然看著祁奶奶道歉:「對不起啊,奶奶,毀了你最愛的桂花酒。」
「不要緊。」祁奶奶慈愛地看著她,「我這幾年血糖高,早不愛喝了。」
朱芸臉色微微一白。
祁斯年跟阿姨要了藥酒,把她拉進臥室。
「給我看看。」他垂眸。
「沒關係的。」
「別動。」他一隻手握住她手腕,另一隻手緩緩將她毛衣袖子捋上去。
「以後不許這樣了。」祁斯年聲音微沉,「聽見沒?」
仲希然噢一聲。
祁斯年叫她坐下,打開藥酒,往手心滴了幾滴,用掌心溫熱了,才往她胳膊上抹。
仲希然呼吸慢了下來。
肌膚相親,摩挲滑過,慢條斯理的,一下又一下。
她只覺得難耐,想找點兒什麼分散注意力,一下子看到祁斯年的手指上有一道血痕,好像是朱峻掙扎的時候劃傷的。
仲希然抓住他手腕:「你受傷了?怎麼不說?」
祁斯年不甚在意地掃一眼:「這麼點兒小傷有什麼好說的。」
「那也要消毒。」仲希然推開他起身,去找阿姨要了碘伏棉簽,低頭一點點幫他擦乾淨食指的血跡。
他手指很乾淨,修剪整齊的圓角的指甲尾部有一截淺淺的月牙,骨節修長而分明。
仲希然不知想到什麼,臉頰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
祁斯年低頭,用額頭抵住她的:「在想什麼,臉紅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