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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雲波詭異,暗流涌動,宛若一塊飛地的東海城,卻異常的熱鬧。
自從三年前開始,在那場震動整個天下,吸引了無數目光的黑木崖大戰之後,東海城開始了高速發展,迎來了質的飛躍,現如今的東海城跟以往的東海城,宛如是兩個城池。
東海城有富甲天下銀如海的說法,這裡商鋪林立,商人無數,走在大街上,不敢是十個有九個是做生意的,至少十之五六的人肯定跟做生意有關,以前的東海城,乃至海洲的市場,都是東海城三巨頭說了算,可自從百貨樓出現並且崛起之後,市場被重新劃分,使得原本無序發展的東海城,形成了一個好的發展環境。
百貨樓除了一家幾乎囊括了所有生意的商鋪之外,其名下還有諸多工坊,專門用來生產這些東西,單憑這些工坊,就結結實實養活了很多人。
做生意就是一個滾雪球的過程,越滾越大,百貨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只用了兩年半的時間,百貨樓就在全國各地遍地開花,而其名下的各大工坊,也從之前的小作坊,慢慢變成了大工坊、大工廠,很多工坊和工廠現如今都搬出東海城,在城郊建立新的基地。
至於說工坊搬走之後,留下的那些店鋪,也很快成為了一家家商鋪,現如今的東海城,其地價之貴,直追神都長安,而且這個價格每天都在漲,很多在東海城有房有地的百姓,即便啥也不做,就憑賣掉這些房子和田地就能一輩子吃喝不愁。
長安百姓貴氣,洛陽百姓傲氣,而東海城的百姓則異常的精明,在那酒樓茶肆當中,隨便一個人都能說上幾句跟商業有關的事情,因此除了那些實在家裡過不下去,或者目光短淺,亦或者是想去其他地方發展的人,選擇出售手裡的房產和田地之外,大多數人都死死地捂著手裡的這份家產,不思進取也好,待價而沽也罷,亦或者做長遠打算,總之,這些人現在的身價,都已經起來了。
百姓最好騙,百姓最精明,這不是什麼套話,而是事實,可能在某些大事情上,百姓的眼界很窄,看不到那麼高,那麼遠,可是,在某些事情上,百姓的智慧才是最卓越的。
溫宏方是東海城本地人,今年已經四十來歲了,祖上是靠海為生的漁民,起早摸黑的出海,靠著勤勞的雙手,辛勤的汗水,在經過幾代人的不斷累積,終於積攢下來了一份不算厚,卻也不算薄的家底,在東海城內購置了一套不算大的房產,還有幾畝薄田,小日子過的也還算不錯。
在東海城這邊,除了商業發達之外,其實這裡的農業並不算好,良田稀少,越是靠近大海,良田就越少,薄田是有,在年份好的時候,能回本,稍有盈餘,可在年份不好的時候,別說盈餘了,就是回本都難,很多時候都是入不敷出的情況,可即便這樣,也需要耕種下去,寄希望來年能獲得一個好的收成。
不是人人都適合做生意,也不是人人都有本錢做生意,大部分的人只能靠一些手藝吃飯,拋開那些給富裕人家做工做事兒的人之外,很多人還是靠海為生,以捕魚為業。
溫宏方爺爺是漁民,父親也是漁民,到了他這一代,算是半個漁民,其前三十年即便都泡在海上,在其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親出海打漁,捕魚的手藝自然沒的說,不過,到了溫宏方這一代的時候,家裡也有些閒錢,在其成年之前,其父親就在東海城購置了一套不算大的宅院,待到溫宏方成家的時候,終於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溫宏方的妻子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女子,是距離東海城稍遠縣城的女子,嚴格論起來,二人還是沾親帶故的親戚,不然的話,對方也不可能嫁這麼遠,不過,這種親戚都沒有什麼血緣可言了。
窮人家可沒有正妻平妻小妾這個說法,一般男人能討到老婆就很不容易了,妻子長相一般,甚至有些顯丑,人長得也有些豪邁,可能勤儉持家,會過日子,打理家務,下地勞作也都是一把好手,跟這樣的女子過日子,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安心的選擇,雖然溫宏方的父親沒讀過書,可是在給兒子選媳婦這件事上,還是很有眼光的。
皇權時代,首重孝道,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此成家是很多人在成年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情,溫宏方跟他爹不太一樣,溫宏方兄弟姐妹眾多,可惜存活下來的,成年的沒幾個,除了一個二姐和兩個哥哥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沒能活下來。
兩個哥哥都比溫宏方大很多,其大哥很早就跟著父親和爺爺出海捕魚,練就了兩膀子力氣,後來鎮海軍徵兵的時候,他就去當了兵,據說在軍隊裡混的還可以,可惜,在十多年前,隨著大軍出海剿匪的時候,死在了海上。
二哥身體羸弱,幹不了體力活,讀書很不錯,一直想進入書院求學,奈何海洲沒有書院,在其十六歲的時候,就學那文人仕子負笈遊學,一走就是很多年,起初還有書信送回來,可過了幾年,書信也沒有了,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溫宏方爹娘去世的時候,還念道著這個二兒子。
至於二姐,在很早的時候,就嫁為人婦,嫁的不錯,給東海城一位姓翁的富裕人家的公子的當了小妾,翁姓在海洲是大姓,主要還是源於翁家,作為一個傳承久遠的大家族,除了嫡系那一脈之外,其他的旁支旁系更是無數,而其二姐所嫁的翁家,就是翁家旁系當中的旁系。
嫁的不錯,只可惜福薄,嫁過去沒幾年,就病死了,死前也沒能誕下一兒半女的,對於富裕人家而言,一個小妾死了就死了,所謂的親家,只是稍微熟悉一點兒的朋友而已,連親戚都算不上,即便其二姐還活著,對方也不太承認這個親家,因此,溫宏方一家還是老樣子。
貧苦百姓人家都有一個怪圈,越是那種窮的叮噹響的家庭,子女越是眾多,而子女越是眾多,家裡就越窮,幾乎每一代都是如此,循環往復,而溫宏方也不例外,到了他這一代,子女不算多,卻也不算少,三兒兩女,最大的已經二十多歲,最小的也才八歲而已。
溫宏方讀過書,說是讀過書,其實就是識字,以前是其娘親在給某個大戶做工的時候,對方家裡請了私塾先生,溫宏方小時候長得也可愛,很討喜,於是就跟著富家子弟學過幾天,不過,這種情況也沒持續多久,當那個富家子弟在學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他不適合習文,反而適合習武,就專心讓其走武道一途,之前請的私塾先生自然也失業了。
讀過書終究還是有好處的,溫宏方自從成家立業,有了子嗣之後,除了捕魚之外,還學了其他的一些手藝,至少能做一些腦力活兒,其中一項技能就是打鐵,也就是所謂的鐵匠,當百貨樓才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工坊誕生,招募了不少能工巧匠,而溫宏方就是其中之一。
子女多了,壓力就大了,單純靠捕魚自然無法維持生計,即便是加上妻子在如何的持家有道,還是入不敷出,溫宏方當初進入工坊,主要是因為工坊給的工錢不低,活兒數量累了點兒,可整體還是不錯的。
溫宏方脾氣好,性格也不錯,做事兒很認真,雖然技術相比那些專業人士差了不少,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是很讓人放心的,因此,當他在工坊做了一段時間之後,東興工廠出現了,在其缺乏人手的時候,他就被調到東興工廠做工,工錢多了不少,就是管理的嚴苛了些,一個月很難回家一次。
沒辦法,東興工廠剛開始建立的時候,只是生產一些水泥、磚塊和鋼筋的活計,可是,隨著戰事的發生,東興工廠開始朝軍工廠的方向發展,鑄造的都是軍備,而這都是國之重器,管理嚴苛是必然的事情。
東興工廠經過兩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流水線,整個工廠被切割為大大小小上百個車間,每個車間做活的人很多,而負責的東西只是眾多環節的一個,在這裡做活兒的,除了像溫宏方這樣的技工之外,還有很多普通勞力,其中最多的還是那些長相怪異的奴隸。
溫宏方負責的是煉鋼,技術有一些,可主要還是體力活兒,這些鋼材大部分都是用來打造軍械的,對鋼材的質量要求很嚴,溫宏方不是一個普通的工人,是個小組長,手下管著十來個人,類似於這樣的小組長在整個車間還有很多。
煉鋼是一個很消耗體力的活計,那幾個煉鋼爐從他進來的時候,就一直沒停過火,其中的溫度很高,即便是在這嚴寒的冬天,在該車間做事兒的人,大多赤-裸著上半身,僅穿著一條寬鬆的長褲,由此可見,這裡的溫度之高,若是到了夏天,那可就要了命了,熱死人是常有的事情。
東興工廠最忙碌的時候,是從去年一直到今年秋天這段時間,尤其是在東家去了西北之後,東興工廠一天十二個時辰,是晝夜不息的在告訴運轉,據那些負責最後一道工序的工人說,很多軍械才打造出來,還帶著滾燙的餘溫,就被裝車帶走,第一時間送往前線。
在這裡做活兒的人,都知道東興工廠的東家是誰,是那個叫許一凡的年輕人,但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曾見過此人,只知道他很年輕,溫宏方有幸見過一次,東家是真的年輕,這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兩個大兒子,老二的年紀跟其差不多。
溫宏方很感激這個東家,除了因為他在這裡做工之外,更重要的是,這個年輕人改變了他的家庭生活,他在東興工廠做工,妻子在作坊工作,兩個女兒一個在百貨樓做工,一個在四季樓做工,大兒子很早的時候,就進入了鎮海軍,成為了大將軍殷元魁身邊的親衛,在殷元魁去往京城的時候,就跟隨著去了京城,然後又去了西北,而兩個小兒子,老二在今年秋闈的時候,赴京趕考,可惜名落孫山,不過,兒子來信說,他距離高中就差一點兒,聽說明天會有恩科,他決定留在長安,明年再試試,對於兒子這個決定,溫宏方還是很滿意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雖然這句話有失偏頗,可讀書似乎是他們這種清苦人家唯一的出路。
至於說最小的兒子,也在起點書院開學之後,被送往了書院求學,雖然起點書院嚴格來說屬於私人學塾,可能有地方讀書,終究是好的,更何況,教書的先生還是一代大儒荀德華呢。
年過四十的溫宏方,現在覺得很滿足,不,是非常的滿足,單單就他這一家人,每個月的收入都不低,不提在長安備考的二兒子,還有在書院讀書的小兒子,就兩個女兒,現如今已經不用為嫁妝而操心了。
今天,溫宏方沒有留在工廠,而是選擇回家,一來是西征戰事停歇,工廠雖然還在運轉,卻不用像以前那般高負荷的運轉;二來,溫宏方已經有三個多月沒回家了,再加上年底了,工廠那邊也陸陸續續的放假,溫宏方算是提前回家置辦年貨,待幾天再去工廠做工幾天,就可以正式回家過一個好年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大兒子溫玉回來。
大炎王朝是有服兵役的律法,在建國初期,男人皆要服兵役,在十八歲的時候,需要服更役,就是每年服役三個月,服役三年,到了二十一歲的時候,需要正式服兵役,期限是兩年,第一年在本地服役,可以是縣,也可以是郡,或者是州城,被稱之為正卒,另外一年則是到邊關,後者京城等大州城服役,被稱之為戍卒或者是衛卒,而在戰時,人人都要隨時應徵入伍,若是不從,全家連坐。
不過,隨著大炎王朝政權的穩固,兵役、徭役、勞役等等制度也都隨之發生改變,兵役從凡是男人都要服兵役,變成按戶服役,就是一家當中,年滿二十歲之後,就需要有一男丁服兵役,而家中其他人,則無需再服兵役,只需要服徭役和勞役就可以了。
服兵役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地方軍服役,想溫宏方的大哥,就是在海洲當地的鎮海軍服役。
當戰事發生之後,得知兒子跟著大將軍去了西北,對付西蠻子,溫宏方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擔心歸擔心,他還是覺得很榮幸的,男兒披甲上陣,奮勇殺敵,建立功勳,是每個男人都想做的事情,對於兒子的安危,自然是擔心的,可也不那麼擔心,畢竟是在大將軍身邊當親衛,不一定需要親自上陣,他還是畢竟放心的。
在年初的時候,西北那邊傳來軍中爆發瘟疫的事情,這可把溫宏方一家人給擔心壞了,畢竟,瘟疫這種東西,是個人都知道其厲害程度,往往瘟疫發生之後,那就是拿命去填的。
可是,沒多久,好消息就傳遞迴來了,瘟疫被解決了,雖然在那場瘟疫當中死了很多人,可得知瘟疫被解決了,眾人還是歡呼雀躍的,只是,在那之後,西北的戰局就陷入到了極度危險的境地當中,這讓很多人都替西征軍捏了一把發汗。
那段時間,東興工廠處於高負荷的運轉狀態,溫宏方雖然擔憂兒子的安全,可也只能幹著急,他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在東興工廠做工的人,除卻那些土著奴隸之外,大部分的工人,其實都是士卒的家屬,而東興工廠在最忙碌的時候,負責人左一直接告訴眾人:「想要你們家人在戰場上活下來,就安心做好手裡的每一件事兒,這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你麼鍛造的每一把戰刀,每一副鎧甲,可能會穿在你們親人身上,握在他們手裡,是他們保命的東西,因此該如何去做,你們心裡應該很清楚。」
簡單直白的話語,卻往往最能激勵人,在那段時間,工廠的所有人都卯足勁,拼命的做事兒,他們無法抵達現場,也無法改變左右戰局,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這種方式默默地支持和保護他們。
連續幾個月不眠不休的奮戰,當前線將士浴血奮戰的時候,身為親人的他們,也在加班加點的忙碌著,當西北戰局的結果出來,西北大捷的消息傳遞迴來的時候,很多人終於如釋重負,而在這之後,當一份份陣亡將士的名單被送回來的時候,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馬裹裹屍固然壯烈,可傷心是真的傷心,那些說將士就應該死在戰場上的人,說的對,卻也不全對,至少有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讓溫宏方感到慶幸的是,他的兒子還活著,如此甚好,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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