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 憑什麼?

  「他跟宋志武什麼關係?」不遠處,始終都是一個局外人的趙娣,在看到這一幕之後,開口問道。

  「沒有什麼關係。」姜三甲緩緩道。

  「宋志武除了是軍中老卒之外,還有其他的身份?」

  姜三甲搖搖頭,說道:「沒有。」

  「那他為何要為其抬棺?難道是想收買人心?」趙娣若有所思道。

  「呵呵!」

  姜三甲嗤笑一聲,斜瞥了一眼趙娣,緩緩說道:「看來你還不了解這小子,他從來不干那些收買人心的事兒,小恩小惠或許能讓這些武將感激他,可想要收買他們,讓他們為他賣命,是不可能的,從他的死灰營,再到乞活軍,以及之前的炮灰營和俘虜營,你何曾看到過他去收買過人心了?」

  「死灰營都是些什麼人,炮灰營都是些什麼人,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不清楚,你待會兒可以去問問敖戟,這些都是該死之人,十惡不赦之人,你覺得單憑一點小恩小惠,就能讓他們為他賣命?」

  「那他是如何統領這些人的?」趙娣好奇的問道。

  姜三甲看著遠處依靠著墓碑,在那自言自語的許一凡,語氣幽幽的說道:「他從來沒有統領過這些人,他只是給了他們希望。」

  「什麼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姜三甲搖搖頭道:「不,去死的希望。」

  「去死的希望?」

  趙娣眉頭緊蹙,似乎不太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那些被囚禁在死牢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傢伙,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什麼?」趙娣下意識的問道。

  「死,死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孤家寡人,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東西了,他們只是想求死,活著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折磨,比死還難受的折磨,而他給了他們死的權利,也給了他們如何去死的選擇,當一個人一心求死的時候,他們往往最不容易死。」

  說到這兒,姜三甲看著趙娣,眯起眼睛,意味難明的說道:「他的統兵和治軍手段,是非常殘酷和暴戾的,一個正常人,是很難在其手下活太久的,如果在和平時期,他的這種手段,足以被千刀萬剮了,可是,在這個亂世當中,他的這種手段,就是最好的練兵手。」

  「炮灰營和俘虜營現如今在炎軍當中名聲大噪,可你知道他們現在的榮譽是死了多少人才換來的嗎?你以為這些人是為誰而戰?為了朝廷?還是為了他們自己?亦或者是為了他?」

  不等趙娣回道,姜三甲就自顧自的搖搖頭,說道:「都不是,他們只是為了贖罪而已,為自己贖罪,為那些死去的人贖罪。」

  「你以為他修建碑林,是為了彰顯他的功績?你以為他親自為宋志武這位老卒抬棺,是做給他人看的,是為了收買人心?你以為他在西北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

  姜三甲再次搖搖頭,說道:「都不是,他做的這一切,只是想為西北這裡人說一句話,讓中原那些享受了近千年太平的人,睜開眼,看一看西北。」

  「其實,如果他不是來西北這邊,而是去了北方,或者南方,他也會這麼做,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你跟著他會慢慢領悟到這一點兒,夫子叫你跟著他,既是讓你幫助他,又何嘗不是讓他來幫助你呢?」

  姜三甲此話一出,趙娣的臉色瞬間大變,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姜三甲,握住白紙扇的手,下意識握緊了幾分。

  「你怎麼知道是夫子叫我來的?」

  「呵呵!」

  姜三甲嗤笑一聲,斜瞥了趙娣一眼,沒有說什麼。

  「你還知道什麼?」看到姜三甲這幅樣子,趙娣繼續質問道。

  「你應該問我不知道什麼。」姜三甲似笑非笑的說道。

  「你也是夫子的人?」趙娣眯起眼睛問道。

  「呵呵...哈哈......」

  姜三甲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把,他斜眼看著趙娣,搖搖頭,說道:「小傢伙,你真猜,也真敢想,夫子是很了不起,也很厲害,可他可沒有資格教我做事兒。」

  「你到底是什麼人?」趙娣沉聲問道。

  「我啊,我是他的大師伯啊。」姜三甲笑嘻嘻的說道。

  趙娣不說話了,可是,他的內心卻一陣的翻江倒海,他以為他已經看懂這個老人了,結果他發現他並沒有,不但沒有看懂,反而愈發的迷惑起來,就像許一凡一樣,他也是越看越迷糊起來。

  在一陣沉默之後,姜三甲幽幽的說道:「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你最好別管,也別插手,否則......」

  最後一句話,姜三甲是以聚線傳音的手段告訴趙娣的,而趙娣在聽完最後一句話之後,臉色再次劇變,看向姜三甲的眼神,變得異常的複雜和恐懼起來,而姜三甲則恢復到之前的樣子,笑嘻嘻的看向遠方。

  「我知道了。」趙娣在一番長久的沉默之後,沉聲說道。

  姜三甲聞言,只是瞥了趙娣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趙娣轉移視線,看向跪在石階上的宋玉,微微蹙起眉頭,說道:「他會如何處置此人?」

  姜三甲反問道:「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此人?」

  趙娣想了想,說道:「我知道此人,聽說前段時間,炎軍跟西域聯軍的那場大戰當中,此人建功不小,身先士卒,殺敵無數,應該是一名猛將,這人是個人才,堪當大用,不過......」

  說到這兒,趙娣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我聽說此人自從入伍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其娶妻生子也好,建功升職也罷,都不曾告訴家裡人,也沒有給家裡做些什麼,如此輕孝之人,恐怕是個無情之人,此人當慎用。」

  聽完趙娣的說辭,姜三甲點點頭,又搖搖頭,突然問道:「你知道為何宋玉這次回來如此之快嗎?」

  「為何?」

  「因為他知道許一凡曾去過他家,跟宋老頭兒的關係極好,在我們還沒有來西涼鎮的時候,他已經來趕來的路上了。」

  聞聽此言,趙娣眯起眼睛,看向宋玉的眼神,變得冷冽起來,開口道:「你的意思是,宋玉之所以會這麼快回來,不是回來探親和奔喪的,而是為了自己前程而來的?」

  姜三甲點點頭,說道:「他既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為了他兒子的前程。」

  「原來如此,難怪方才他會那樣對待宋玉呢?」趙娣若有所思的說道。

  姜三甲聞言,卻搖搖頭,說道:「他方才出手,不是因為這個,那一腳不是他要踹的,而是替宋老頭踹的,宋玉還不值得他這麼做。」

  「什麼意思?」

  「宋老頭兒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可他最掛念的還是這個兒子,尤其是兩個大兒子都死在戰場之後,上次他來這裡的時候,回去之後,就對宋玉的職位進行了調整,不然,你以為一個負責後勤的宋玉,怎麼可能接連建立這麼多功勳?」

  「宋玉知道嗎?」招待好奇的問道。

  「以前不知道,現在肯定知道了。」

  「那他這麼做......」

  姜三甲知道趙娣要說什麼,直接打斷道:「他只是不想宋老頭兒絕後而已,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對於宋玉現如今的身份,有很多人是不滿的,只是,宋玉的功勞是許一凡提上去的,其他人即便不滿,也不會說什麼,現如今,西征軍變成了鎮西軍,短時間內,西域和大炎肯定不會再起兵戈,而鎮西軍當中也會出現不同派系的,而他已經被打上許家的烙印,現在看,對宋玉來說是好事兒,沒人敢動他,可一旦許一凡入京,出了什麼事兒,宋玉會是第一個被剷除的人,方才那一腳,算是許一凡還了宋老頭兒一個人情。」

  趙娣聞言之後,頓時明白過來看向不遠處的許一凡,眼睛再次眯了起來。

  「那接下來呢?他會怎麼處置宋玉?」趙娣又問道。

  姜三甲卻隨口說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聽到姜三甲這麼說,趙娣也就不在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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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壇黃泥酒,倒了一半,喝了一半,留了一半,許一凡緩緩站起身,看著宋志武的墓碑,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起來,伸出手,拍了拍衣裳,輕聲道:「走了,老宋頭兒,你就在這兒好好看看這大好河山,在好好看看這個世道吧。」

  說完,許一凡就轉身朝山下走去,自然也看到了長跪不起的宋玉,許一凡猶豫一下,還是來到了宋玉面前站定。

  「卑職宋玉,見過參將大人。」宋玉看到許一凡之後,連忙抱拳行禮道。

  「從康城一路追到這裡來,辛苦你了宋副都蔚。」許一凡語氣不咸不淡的說道。

  「卑職不敢。」宋玉低著頭說道。

  「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讓你成為了副都蔚,你還想要什麼?都蔚之職?」許一凡細眯著眼睛問道,絲毫沒有讓宋玉起身的意思。

  「卑職不敢做此奢望。」

  「那你追過來作甚?」

  「卑職只想跟隨在大人身邊。」

  「哦?這麼說,你想入京為官,去往兵部?」

  宋玉不說話了,只是重重抱拳,低著頭,顯然,他就是這麼想的。

  許一凡盯著宋玉看了很久,點點頭,說道:「殷元帥知道嗎?秦將軍知道嗎?」

  「二位大人已然知曉。」

  「呵呵......」

  此話一出,許一凡頓時一陣冷笑,看向宋玉的眼神充滿了玩味,語氣也變得譏諷起來:「既然殷元帥和秦將軍都知曉了,有他們二人為你鋪路,進入兵部不難,更何況,這些年,你也沒少給兵部的人送禮,有這些人在,你進入兵部很容易,何必要來找我呢?」

  「卑職是大人一手提拔的,這一點兒,卑職致死都不敢忘。」

  「呵呵!」

  面對宋玉的表忠心,許一凡除了冷笑還是冷笑,他豈會不知道宋玉心中在想什麼。

  對於一個入伍十多年,靠著跑後勤,送禮,托關係,才好不容易當上校尉的宋玉而言,成為副都蔚可不是什麼好事兒,看似是升職了,可是,官職上去了,責任也就大了,肩上的擔子也就重了,一旦鎮西軍再跟西域軍開戰,作為已經算是高級將領的他,豈能不身先士卒,衝殺在第一線?

  說出來也很可笑,宋玉在軍中這麼多年,其真正上戰場的次數並不多,屈指可數,而這一次他能晉升為副都蔚,也是因為西征軍當中的幾個都蔚和副都蔚,戰死的戰死,調走的調走,這才輪到他。

  當然,作為一個武將,不想上陣殺敵,怕死,畏死,這很正常,炎軍士卒很多,兵種無數,真正能稱之為精銳士卒的,也只有夏侯拓的鎮北軍,武英叡的鎮南軍,還有現如今由秦之豹掌控的鎮西軍,除此之外,也只有拱衛長安的數萬禁衛軍才算得上精銳。

  其他的軍隊,尤其是各州的守備軍,以及藩王軍隊,戰鬥力有,可跟這些精銳部隊比起來,還是遜色不少,而在這些武將當中,真正上過戰場的武將,也屈指可數。

  這些不曾上過戰場的武將,不照樣靠著熬資歷,熬上去了嘛,可以進入兵部當官。

  對於宋玉這種做法和想法,不能說他錯,可也不見得對,因為見識過戰爭,也參與過戰爭,才知道活著比什麼都重要,許一凡能理解,卻不見得贊同。

  宋玉之所以來找自己,原因很簡單,以宋玉在鎮西軍當中立下的軍功,當個副都蔚勉強夠格,可是,想要去往兵部任職,那點兒軍功是不夠的,當然,他要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已。

  對於宋玉這樣的將領,他要走,殷元魁也好,秦之豹也罷,都不會阻攔,也不想阻攔,可是,想要他們幫忙給其鋪路搭橋,那想都別想,他們跟宋玉又不熟。

  許一凡則不同,雖然許一凡跟宋玉也不熟,可是,他跟宋玉的老子熟啊,有了這層關係,不說別的,看在宋志武是鎮西軍老卒的份兒上,許一凡應該不會拒絕的。

  另外,宋玉找到許一凡,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許一凡現在的名聲很大,功勞也很大,在上次朝廷的封賞當中,殷元魁他們遞交上去的戰功表上,殷元魁他們這些高級將領,都推舉了不少人上去,而唯獨許一凡沒有舉薦任何一個人。

  雖然許一凡只是鎮西軍的參將,可是,他手裡也有幾個舉薦的名額,而宋玉正是看中了許一凡手中的名額,以許一凡現如今的功勞,只要他去了長安,開了口,想必朝廷會答應下來的。

  當然,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宋玉一個人,還有不少武將也有類似的想法,只是,不管是康城守衛戰,還是在北宛城之戰,亦或者是最後的決戰之後,許一凡跟這些武將之間,關係始終不遠不近,見過面,叫得出名字,可要說有多熟絡,那還真沒有幾個人。

  他們想要找許一凡幫忙也沒有門路,可是他宋玉不同,有了宋志武這層關係,他找到許一凡,是有很大機會的。

  「想去兵部是不可能的,我沒有這麼大的權利,就算有,我也不會舉薦你的。」許一凡沉吟片刻說道。

  宋玉抬起頭,看了一眼許一凡,面露詫異神色,沉默不語。

  「別這麼看著我,我跟你爹關係好,是因為他是西北老卒,我敬重他這樣的人,他是一個好兵,於國於民都沒什麼可指摘的,他值得我許一凡如此對他,也值得鎮西軍如此對他,可你宋玉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讓我這樣對你,就憑你是宋志武的兒子?還是說,你覺得朝廷虧欠你們,我許一凡就該補償你?」

  「沒有這樣的道理,朝廷虧欠你們的,你自己找朝廷去要,跟我許一凡有什麼關係,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我許一凡不欠你們任何東西,跟不欠你宋玉任何東西,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給你一個副都蔚,至於你能否去掉這個副字,能否坐穩你屁-股下的位置,那是你自己的事兒,跟我沒有關係。」

  「憑什麼?憑什麼我們西北人就得戰死沙場?憑什麼我想活下去,偏偏不能活?憑什麼?這不公平!」宋玉終於忍不住質問道。

  許一凡眯起眼睛,看著宋玉,緩緩說道:「憑什麼?就憑這裡是你們的家,是你們的根,若是離開了這裡,你們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是孤魂野鬼而已。」

  「公平?這是世上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想要活下去,想要離開這裡,可以啊,憑本身說話,而是像條狗一樣跪在這裡,乞求別人的施,滾回康城去,在你沒有成為都蔚之前,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西北。」

  「許一凡!」

  宋玉聞言,豁然起身,眼神兇狠無比的看向許一凡,其右手搭在刀柄上,隱隱有拔刀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