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洞察觀火的大都蔚

  宴席還沒有完全結束,許一凡就率先離開了,而大都蔚湯芮也緊隨其後離開了,跟著湯芮一起離開的,還有秦之豹。

  在整個西北的軍隊當中,湯芮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物,雖然他只是一個都蔚,可是,論資歷,論軍功,論威信,沒人比得過這個老人。

  秦嘉涆還在世的時候,對湯芮極其倚重,在鎮西軍當中,一向都是秦嘉涆主外,湯芮主內,帶兵打仗的事情,秦嘉涆說了算,而軍中大小事務,則是湯芮說了算,整個鎮西軍卻無人覺得不妥。

  秦嘉涆跟湯芮的關係,就像是劉備和諸葛亮的關係,當然了,秦嘉涆不是劉備,湯芮也不是諸葛亮,但是,沒人覺得這個一年四季都穿著粗布麻衣,腰間別著一根旱菸袋的老人,是一個誰都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哪怕是作為三軍統帥的殷元魁,在來到西洲城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去拜訪了這位老人。

  整個軍隊的人,都很尊重湯芮,可是,要說湯芮有什麼出奇的地方,還真說不上來,說領兵打仗吧,湯芮除了在年輕的時候,上陣廝殺過之外,之後的無數年裡,他再也沒有披甲上陣過,說他有人格魅力吧,湯芮長得也不帥,為人也很低調,放在人堆當中,屬於那種很不起眼的存在。

  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可以值得說道的優點的話,那就是,湯芮在從軍三十餘載,凡是他處理的事情,都是有根有據,井井有條,不會出現任何一點紕漏,也挑不出任何一點兒毛病。

  這個優點看似沒什麼,可是,要知道,鎮西軍固定的編制是二十萬大軍,最高的時候,可以達到五十萬,而湯芮負責管理和處理整個鎮西軍的大小事務,不但沒有出現紕漏,反而還無比的順暢,做到了人人都滿意和信服的程度,這就很了不起了。

  二十萬大軍,又不是二十頭豬,說管理好就能管理好的,就算是二十頭豬,想要管理的井井有條,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湯芮的住宅沒有在元帥府附近,而是居住在軍營當中,他沒有居住在營房內,反而是住在帳篷內,看似很奇怪,卻也不奇怪,因為這是湯芮的習慣。

  不管是在鎮西軍的時候,還是現在在西征軍的時候,亦或者是以前,只要隨軍出征,他住的地方,往往都是緊挨著軍營和軍械庫的帳篷內。

  對於湯芮為何要這麼做,沒人知道,以前還有人問,可是,湯芮從來沒有回答過,久而久之,將士們也都習慣了,懶得去問,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離開元帥府,回到軍帳,湯芮習慣性的席地而坐,掏出旱菸袋,點了一窩旱菸,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旱菸,而跟著湯芮一起來的秦之豹,則像個下人一樣,忙著生火燒水泡茶。

  秦之豹的先生很多,尤其是他在京城生活的那些年裡,秦之豹去過縱橫書院,擺在儒家一位兵家先生門下,離開縱橫書院之後,他又去過國子監學習,又多了幾個法家先生門下,從國子監出來之後,秦之豹又進入過翰林院學習,又多了幾位先生,但是,秦之豹的第一位先生,或者說師父,不是他父親秦嘉涆,而是眼前這個猶如老農一般,抽著旱菸袋的湯芮。

  秦嘉涆有五子,而真正被湯芮看中和看重的,只有秦之豹一個人而已。

  當年,在許淳卸任鎮西大將軍,擔任鎮南大將軍,秦嘉涆晉升為鎮西大將軍之後,朝廷需要秦嘉涆送一個兒子去往長安,按理說,送往長安的兒子,不是嫡子,就是庶子,可是,真正去往長安的,確實當時只有八歲的秦之豹,而且他是湯芮親自挑選出來的。

  水開了,開始泡茶,率先遞給湯芮一杯,然後,秦之豹坐下,自己也拿起一杯茶,慢慢的品呷起來。

  湯芮和大部分的將領一樣,會喝酒,也愛喝酒,但是,相對於酒水而言,他更喜歡喝茶,這一點兒,在軍隊當中算是異類了,而秦之豹因為常年生活在京城,喝茶的次數要多過喝酒的次數。

  在西北,茶葉可是很稀罕的東西,其實,不單單是西北,對於很多百姓來說,茶葉都是奢侈品,因為朝廷除了對鹽鐵管制極嚴之外,對茶葉管制的也很難,茶樹在西北這個貧瘠的土地,更是無法存活,所以想要喝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湯芮卻從不缺茶葉,而且還是上好的茶葉。

  第一個給湯芮寄茶葉的,不是別人,正是許淳,第二個是秦嘉涆,第三個才是秦之豹,秦之豹在京城生活的那些年,每年送往老家,最多的就是茶葉了。

  「看出什麼了沒有?」湯芮看著正悠然自得品茶的秦之豹,吐出一口煙霧,開口問道。

  「嗯?」

  秦之豹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問道:「看出什麼?是許一凡,還是廉嘉慶?」

  湯芮瞥了秦之豹一眼,沒有說話,而是放下菸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之豹見狀,瞬間明悟過來,放下茶杯,笑著說道:「葛明德前來,我不覺得奇怪,我很奇怪的是,為何陛下會把廉嘉慶派過來。」

  「有什麼好奇怪的?廉嘉慶是副院使,西征軍出現了瘟疫,他不來誰來?」湯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響起。

  秦之豹卻搖搖頭,分析道:「湯叔,你看啊,葛明德是輔佐過兩位帝王的太醫了,雖然官職不高,可是,深受兩代帝王的重用,他雖然不是院使,卻不比院使的地位低,西征軍出現了瘟疫,陛下派葛明德前來,就足夠彰顯他的重視了,為何還要派廉嘉慶這個副院使呢?」

  「更重要的是,廉嘉慶是副院使,雖然在官職上比葛明德要高,可是,真正有話語權的,還是葛明德,可是,這次朝廷派來的人,卻以廉嘉慶為首,這就很不合情理了。」

  聽完秦之豹的分析,湯芮滿意的點點頭,吐出一口嗆人的煙霧,緩緩地開口道:「那你覺得,陛下把這二人派來,是何用意啊?」

  秦之豹想了想,說道:「如果單從醫術而言,葛明德要高於廉嘉慶,可是,要從權利地位來說,廉嘉慶要高於葛明德,我感覺,陛下把二人都派到康城來,不完全是衝著瘟疫來的,湯叔,你覺得呢?」

  「咚咚咚。」

  湯芮磕了磕菸袋,然後放下菸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水太沸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這毛躁的性格,還是改不掉啊。」

  聞聽此言,秦之豹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沒有辯駁什麼。

  放下茶杯,湯芮看了一眼秦之豹,緩緩地說道:「你想的沒錯,陛下把葛明德和廉嘉慶同時派來,確實不單單是為了瘟疫而來的。」

  「那他們為何而來?」秦之豹下意識的問道。

  「你覺得呢?」湯芮不答反問道。

  秦之豹一愣,隨即,他想到了剛才宴席上的一幕,猛地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湯芮,不確定道:「難不成,他們是為了那小子來的?」

  說完之後,不等湯芮回答,秦之豹就繼續說道:「這怎麼可能?!」

  「呵呵!有什麼不可能的。」

  湯芮隨口答了一句,秦之豹一臉不解的看向湯芮,靜等下文,可是,湯芮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覺得,葛明德和廉嘉慶兩個人,誰更受陛下重視?」

  「嗯?」

  秦之豹又是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這個問題是問別人,還真不好說,可是,秦之豹畢竟是在京城生活了很多年,對於京城大大小小勢力,還是很清楚的,他想了想,說道:「葛明德是兩朝元老,不管是先帝,還是當今聖上,都很重視他,而廉嘉慶則是後起之秀,雖然此人在醫術上,極有成就,也極有天賦,可是,單單從情理而言,還是葛明德更勝一籌。」

  湯芮聽完,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小看廉嘉慶了,也高看葛明德了。」湯芮幽幽的說道。

  「什麼意思?」

  「廉嘉慶備受重用,不單單是因為他醫術好,天賦高,更重要的是他曾經在沙場上救過陛下的性命。」

  「啊?還有這種事兒?」

  秦之豹震驚不已。

  「有什麼好奇怪的,當年,陛下御駕親征,把北蠻打的落花流水,卻也遭到了刺殺,而當時負責救人的,就是廉嘉慶,只是,當時的廉嘉慶還是一個無名之人,而且陛下遇刺,這件事不是什麼好聽的事兒,知道的人不多罷了。」

  聽到湯芮這麼說,秦之豹一臉詫異的看著的看著湯芮,他很想問湯芮是怎麼知道的,但是,他張了張嘴,並沒有詢問,因為他知道,就算問,也不會有答案的。

  「不然,你以為為何在出現玄武叛亂之後,廉家只有廉嘉慶的老子一個人受到牽連,而廉嘉慶不但沒有影響,反而晉升了?」

  「原來是這樣啊。」秦之豹若有所思的說道。

  湯芮卻搖搖頭,說道:「救命之恩不算什麼,畢竟,當初陛下受的傷並不重,隨便一個御醫都能救治,陛下重用廉嘉慶是有別的原因的。」

  「什麼原因?」秦之豹下意識的問道。

  湯芮看著秦之豹,沉默良久,才說道:「原因你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嗯?」

  秦之豹又是一愣,隨即,他想起了方才在宴席上,他對許一凡說的一番話,是關於廉嘉慶和齊賢博,還有懷亦公主李鈺凝之間的恩怨情仇。

  想到這兒,秦之豹頓時恍然大悟。

  「當年的玄武叛亂,差一點兒就皇位易主了,而作為長公主,卻選擇兩不相幫,作壁上觀,如果你是陛下,你會怎麼想?」

  答案不言而喻,肯定會很憤怒,炎武帝和李鈺凝之間肯定會產生嫌隙。

  「齊賢博作為一代大儒,卻始終沒有一官半職,雖說是因為他是駙馬爺的緣故,可是,在大炎王朝的歷史上,駙馬爺入朝為官的例子又不是沒有,可是,你看看齊賢博,如此有才華的大儒,卻始終不用,將其束之高閣,任由其蒙塵,為何啊?」

  不等秦之豹給出答案,湯芮就自己給出了答案:「就是因為他齊賢博是長公主的男人。」

  「齊賢博、長公主,還有廉嘉慶,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糾葛,整個京城又有幾個人不知道的,廉嘉慶的醫術到底有多高,在我看來,其實也沒有多高,至少沒有葛明德高,在太醫院內,比他醫術高超的人,大有人在,不要小看了那些太醫,人才哪裡都有。」

  聽到這,秦之豹已經明白其中的關係了,他接話道:「湯叔,你的意思是,陛下重用廉嘉慶,不僅僅是因為他醫術高明,還有救命之恩的緣故,而是因為他跟長公主還有駙馬爺之間的恩怨。」

  湯芮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這種事很正常,炎武帝和長公主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外人很難看清楚,也很難說清楚,不過,這對姐弟之間,肯定是有嫌隙的,尤其是在玄武叛亂的事情之後。

  不用齊賢博,反而重用廉嘉慶,不但重用,而且屢次晉升,對於外人來說,無非就是羨慕嫉妒而已,可是,這對於李鈺凝來說,這可是很噁心人的做法,尤其是對齊賢博這個駙馬爺來說,看著就糟心的很。

  試想一下,自己昔日的情敵,不但沒有被打垮,反而蒸蒸日上,成為陛下眼前的紅人,而反觀自己,除了每天待在家裡苦讀聖賢書,也就是下下棋,弄弄花而已,如果沒有一定修養的人,估計心中早已經失衡了。

  類似的手段,歷代皇帝經常用,尤其是針對一些大臣,更是如此,比如那些專門挑皇帝毛病的人,皇帝不好對付他們,那自然要扶持一個人,或者一群人來對付他們,讓他沒時間,也沒有精力找自己的麻煩,而這就是所謂的平衡之術。

  「可是,這跟廉嘉慶被派到我們這兒,又有什麼關係呢?」秦之豹又問道。

  湯芮看著秦之豹,問道:「廉嘉慶是誰的人?」

  「陛下的人啊。」

  「葛明德又是誰的人?」

  「當然也是陛下的人啊。」秦之豹下意識的說道。

  「哦?是嗎?」湯芮飽含深意的問道。

  「難道不是嗎?」秦之豹反問道。

  「呵呵......」

  湯芮笑了笑,說道:「廉嘉慶是陛下的人,這是肯定的,至於葛明德嘛,呵呵...那就不好說了。」

  「什麼意思?」

  「你知道葛明德當初是被誰提拔的嗎?」湯芮又轉移話題問道。

  「這...我上哪知道去啊。」秦之豹有些無語的說道。

  葛明德的年齡比湯芮大不了多少,葛明德崛起的時候,秦之豹還沒有出生,這都是老黃曆了,他怎麼可能知道,不是什麼事情,都會記錄在冊的,就算記錄了,如果不是專門去探究,也不會知道的。

  湯芮又笑了笑,再次拿起旱菸袋,又燒了一窩旱菸,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一邊抽,一邊說道:「葛明德曾經是燕王的伴讀,不過,只陪讀了兩年,就離開了燕王,進入了太醫院,葛明德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是燕王點了此人的名字。」

  「啊?!」

  秦之豹聞言,頓時大吃一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葛明德居然跟燕王有聯繫。

  「你知道,葛明德他們在抵達西洲城之後,見過誰嗎?」湯芮又問了一件事。

  「誰啊?難不成是燕王?」秦之豹下意識的說道。

  湯芮看著秦之豹,笑而不語,答案不言而喻。

  「這...這...」

  秦之豹半天說不出話來,而湯芮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把秦之豹震驚的無以復加。

  「燕王已有反意,你覺得陛下在這個時候,把葛明德和廉嘉慶這兩個人派到我們這兒來,是為什麼啊?」

  「難道是......」

  秦之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一臉震驚的看著湯芮。

  湯芮卻沒有什麼表情變化,淡淡的說道:「以我看,陛下派他們二人一起前來,目的有三。」

  「其一,自然是來解決瘟疫的事情,不過,這件事已經被那小子解決了,用不上他們了。」

  「其二,陛下是在試探燕王,進行一次確定,如果燕王真的有異心的話,朝廷也會有相對的安排,如果沒有,那自然最好。」

  說完這兩點之後,湯芮就不說話,秦之豹聽完之後,不由得點點頭,按照湯芮剛才說的來分析的話,這兩個目的呼之欲出。

  「那第三個目的呢?」秦之豹沉吟良久之後,才發現湯芮只說了兩個,還有一個目的沒說,於是,就問道。

  「你剛才不是說了嘛。」湯芮淡淡的說道。

  「你是說,第三個目的是為了許一凡?怎麼可能?有這個必要嗎?」

  秦之豹緊蹙著眉頭,顯然,他還是不能理解這其中的關鍵。

  湯芮瞥了一眼秦之豹,吐出一口煙霧,喃喃道:「好好想想!」

  秦之豹聞言,苦著一張臉,開始思索這其中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