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無衣

  雪,潔白無瑕,正在落下,像只只墜落的殘碟,迎風飄舞,留下它們美麗的身姿,展開它們生命當中最後的絕唱,美麗的一瞬,誰又能明白它們此刻心裡的孤寂、落寞、悲愴和視死如歸呢?

  百貨樓七樓,那間最大的房間內,有人身披一件單薄的外衣,坐在窗前,飲一杯半涼半熱的清茶,角落裡有一盞似亮非亮的蠟燭,把他的背影照映的忽明忽暗,看著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他的心頭一片平靜。閱讀

  遠處的山,近處的房屋,已被這場大雪覆蓋覆蓋,放眼望去,儘是一片蒼白,雪,越下越大,不知道是因為身披單衣的緣故,還是因為寒風太過於凌冽,他的身體瑟瑟發抖。

  子時過去大半,丑時即將到來,新的一年即將開啟,而東海城的戰鬥並沒有結束。

  不良人死牢!

  許一凡被吳鉤等人簇擁在身後,他們站在門內,一個個身體帶傷,看著站在門外雪地里的胥承業等人,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裡的兵器。

  害怕嗎?

  當然,從大炎王朝建立以來,沒人不害怕不良人的,甚至是恐懼他們的存在,越是江湖人越是害怕他們,然而,此時此刻,要說多害怕,其實也沒有多麼的害怕。

  他們是被人遺棄之人,也是被遺忘之人,哪個不是經歷了無數次生死才艱難活下來的人,生死早已經看淡了,從他們決定來這裡的那一刻,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胥承業站在雪地里,身上已經落滿了雪花,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吳鉤等人身上,而是看著人群當中的許一凡,他的眼神很複雜,對於這個少年,說實話,胥承業很喜歡,也很不喜歡。

  喜歡是因為許一凡在各方面真的很優秀,尤其是在興安城之行的一路上,許一凡做的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裡,從不良人的角度來說,許一凡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不良人人選,他看待許一凡,就像看待子侄晚輩一般,怎麼可能不喜歡。

  不喜歡是因為他跟著許一凡的時間不短,也正是因為不短,他比一般人更了解這個少年,看似多情,實則無情,人們常常說天地君親師,可是,在許一凡的身上,他看不到敬畏,不管是對皇權的敬畏,還是對人性的敬畏,他都不曾看到,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居於人下的,如果讓他起來了,恐怕很難有人能壓住他,至少,胥承業是壓不住他的。

  在回到東海城之後,胥承業雖然沒有再和許一凡有什麼聯繫,但是,許一凡在東海城做的那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一個少年,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合縱連橫,迅速跟各大勢力聯合到一起,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許一凡表現的越是優異,他越是擔心,果然,在年底出事兒了,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幸災樂禍,只是重重的鬆了口氣,這口氣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心有戚戚然。

  如果單純從個人好惡來看人的話,在李嗣源和許一凡之間做選擇,他肯定會選擇許一凡,但是,從不良人的身份去選擇的話,那這個人肯定是李嗣源,終究李嗣源是皇室中人,而不良人是忠於皇室的。

  不良人成員的構成十分的複雜,除了一部分他們自己訓練、培養出來的人之外,其實,大部分人都是從各個地方吸納過來的,胥承業一直希望許一凡加入不良人,只是,這件事上面的人沒提,而他又無法做主,許一凡似乎也沒有這個意思,於是,希望也只是希望而已。

  胥承業也曾經想過,可能有一天許一凡會站在他的對立面,他還沒有想好應對這件事,許一凡就已經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這樣的結局,讓他始料未及。

  短暫的對峙之後,胥承業終於開口了。

  「公子,你不該如此的。」

  吳鉤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的微微側頭,看了一下許一凡,然後就緊盯著胥承業。

  許一凡面露苦澀,他又何嘗想如此呢,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他根本都來不及做任何思考,所有人都在推著他向前走,他又何嘗不知道,一旦他跟著這群人離開,那就是一條不歸路,然而,他有選擇嗎?

  「老胥,讓我們走吧,我不想這樣。」許一凡開口道。

  胥承業看著許一凡,許一凡也看著胥承業,兩個人對視了很久,卻誰也沒有說話,或者說,誰也沒能說服誰,作為不良人,有人劫獄,而且劫的還是不良人的監獄,攔住這些人,是他的職責所在,他不可能放走許一凡的。

  許一凡既然選擇了跟吳鉤走,對於後果,他已經考慮的很清楚了,雖然他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許淳的兒子,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從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了,不管是在不良人看來,還是在吳鉤等人看來,他就是了。

  「老胥,你真的不讓開?」在沉默良久之後,許一凡開口問道。

  胥承業眯起眼睛,看著許一凡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搖搖頭。

  許一凡點點頭,從吳鉤妻子身上拔出一柄劍,握在手裡,朗聲道:「那便戰吧!」

  許一凡的聲音不大,但是,在這詭異寂靜的現場,卻顯得無比的洪亮,在場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向許一凡,看向這個只有十三歲,不,準確來說,已經十四歲的少年。

  吳鉤聞言之後,眼眶翻紅,多少年了,差不多有十餘年了吧,他終於聽到了類似的聲音,當年,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曾經看到大將軍許淳,面對西域的時候,許淳也是站在眾軍之前,拔劍出鞘,高舉手中的劍,大聲喊道:「那便戰吧!」

  「戰!戰!戰!」

  隨著許一凡的聲音落下,僅剩的這十人,同一時間握緊了手裡的兵器,發出了同樣的吶喊。

  胥承業看了看許一凡他們,又看了看那支迎風飄揚的旗幟,表情凝重。

  俠義軍,時隔多年,這支號稱百勝之軍的軍隊再次復活了,他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士卒,卻比真正的士卒,更加鐵血,在許淳死後,曾經有無數人想要收服這支軍隊,可是卻無人成功,哪怕是不良人,也僅僅吸納了不到二十名的俠義軍,然而,這些人,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裡,都陸陸續續死了,他們不是執行任務失敗而死的,而是被人殺死的,其頭顱被斬下,被整整齊齊拜訪在許淳的墳墓前,至於是誰殺死了他們,答案不言而喻。

  「準備!」胥承業不在說什麼,而是揮揮手說道。

  「嚯!」

  跟隨著胥承業而來的不良人,彎弓搭箭,手持刀劍,做出了進攻的姿態。

  在胥承業做出開戰準備的時候,吳鉤也揮了揮手,所有人把許一凡簇擁在中間,擺出了突圍的姿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就在雙方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空曠的街道上傳來了一陣歌聲,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朝歌聲傳來的地方看去,然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一個少女,一手拎著一個人,一隻手拖著一柄大刀,而在其身後,還有二十七人,他們或背刀,或持劍,或持槍,或持戟,或、持棒,或空手,他們打扮各異,年齡各異,性別各異,但是此刻,卻在他們口中響起了這首無比蒼涼,又無比熱血的歌謠。

  戰歌無衣,這是俠義軍的戰歌,每當出征前,他們都會吟唱的歌謠,它激勵著無數將士,浴血奮戰,或戰死沙場,或馬革裹屍,它因俠義軍而聞名,也因俠義軍而沉寂,今日,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這首名曰無衣的戰歌,再次響起。

  手持大刀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海洲霸刀山莊的劉大彪,而跟在其身後的,除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八個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海洲一帶的江湖豪俠,他們曾經都是俠義軍的一份子。

  除了劉冬瓜之外,在街道的另一頭,還有一個人,也是一個少女,少女緩緩前行,空手,看似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女,可是,如果仔細的去看,就會發現,她整個人就是一件兵器,一把劍,一柄入鞘之劍,隨時都可能出鞘之劍。

  「豈曰無衣......」

  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只有這蒼涼的歌聲,胥承業的臉色愈發的凝重起來。

  作為不良人,他自然認識眼前出現的這些人,他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多人,參與進來。

  劉東海在距離胥承業兩百米的地方停下,隨手把手裡拎著的人丟在地上,然後,看向胥承業,也不說話。

  這時,站在劉冬瓜身邊的一個男子,走了出來,朝著胥承業拱了拱手,說道:「霸刀山莊沙起見過胥大人。」

  「爾等來此,意欲何為?」胥承業看了一眼沙起,然後,把目光落在了劉冬瓜身上問道。

  「接人。」

  「何人?」

  「大將軍之子。」

  胥承業不說話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劉冬瓜,然後,轉過頭,看向許一凡,最終又把目光轉向劉冬瓜一行人。

  「若我不放呢?」

  「他會死!」

  說著話,沙起把癱倒在雪地上的那個人提了起來,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燕王之子李嗣源。

  「你在找死。」胥承業厲喝道。

  「放不放?給句痛快話。」劉冬瓜有些不耐煩起來,她淡淡的說道。

  胥承業不說話了,他的目光落在了猶如一條死狗的李嗣源身上,此時,輪到他來做選擇了,是戰是退,很難抉擇。

  若他戰,這群人能不能留下暫時不好說,但是,李嗣源肯定會死,一旦李嗣源死了,那問題就嚴重了,先不說皇帝會怎麼想,單單燕王肯定會發瘋的,燕王有三個兒子,現在只剩下李嗣源一個了,若他死在這裡,燕王會做出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不管燕王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是胥承業能夠承擔的。

  若他退,不良人的顏面何在?放走了叛將之子,這個罪過是很大的。

  剛剛還一觸即發的場面,隨著劉冬瓜的出現,再次恢復了平靜,現在是戰是退,成為了胥承業無比頭疼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騎馬疾馳而來。

  對方來到胥承業身邊之後,先是低聲說了幾句,胥承業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他沉吟片刻,說道:「不行!」

  然而,對方卻在這個時候,從懷裡拿出一塊令牌,給胥承業看了一眼。

  胥承業沒有去接令牌,而是看向了許一凡,臉色變幻數次,最終長長的嘆了口氣,仰起頭,看了一眼雪花,然後,看向劉冬瓜說道:「你們可以走,但是,他必須給我。」

  說完,胥承業指向被沙起拎在手裡的李嗣源。

  劉冬瓜點點頭,說道:「好!」

  胥承業不在看向劉冬瓜,而是看向許一凡,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揮揮手,示意身邊的人推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吳鉤等人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帶著許一凡和谷歌,快速的穿過了通道,朝著遠處離開,臨走時,吳鉤帶走了俠義軍的旗幟。

  等到許一凡他們走遠最後,胥承業看向劉冬瓜,眯起眼睛,說道:「現在,該把人給我了吧?」

  劉冬瓜想了想,歪歪頭,轉身就走,而其他人也紛紛轉身離開,沙起也跟著轉身,只是,臨走時轉過身,把李嗣源拋向了胥承業那邊。

  李嗣源還在空中,立即就有人快步跑過去,接住了李嗣源。

  許一凡等人已經走遠了,而劉冬瓜來的快,走的也快,至於街道另外一邊出現的那個少女,在出現之後,走了兩步,就轉身離開了。

  這一戰,終究還是沒有打起來。

  看著一片狼藉的監牢,胥承業的臉色無比的陰沉,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轉過頭,看著昏迷不醒的李嗣源,眼中有寒光閃過,不過,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做,帶著人快速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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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良人監牢這邊的事情,就這麼結束了,那個坐在百貨樓七樓喝茶的男人,也緩緩放下茶杯,站起身,轉身離開。

  臨走時,他的嘴裡哼起了一段小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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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就在許一凡他們離開沒多久,東海城上亮起了一支火箭。

  正在滄海山下,跟滄海別苑護衛對峙的男子,在火箭亮起的一瞬間,他微微轉過頭,然後,收劍入鞘,轉身離開。

  現場圍滿了不少人,卻沒有一個人敢阻攔對方離開,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攔不住他,一人一劍殺了六十八人,每一次都只是出一劍而已。

  元符十三年,十二月三十號,劍閣大弟子蓋劍的名字,開始在江湖響起,同時,流傳的還有他的一句口頭禪。

  「我叫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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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府!

  崔東海站在院子裡,看著那支驟然亮起,又很快熄滅的火箭,嘆了口氣,表情苦澀。

  「哎......」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回到了書房,這個已經上了年紀,兩鬢斑白的老人,這一刻,原本挺拔的身體微微佝僂起來,他真的老了。

  在東海城出現動-亂之後,他最終選擇了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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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蔚府!

  湯和昶在喝完已經寡淡如水的茶水之後,在火箭亮起的那一刻,他站起身,衝著殷武抱拳道:「今日多有得罪,還望都蔚大人海涵。」

  「不敢!」殷武陰沉著一張臉說道。

  湯和昶也不在意,他放下手,看著殷武說道:「即日起,海洲淪為無主之地,都蔚大人最好不要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不然...嘿嘿...」

  說完這句話,湯和昶轉身帶人離開了。

  殷武始終坐在椅子上,就這麼看著湯和昶帶人離開。

  「變天了!海洲變天了!」殷武喃喃自語道。

  「大人,接下來該如何?」有人問道。

  殷武看著外面還在下的大雪,愣愣出神,隔了很久,才說道:「該如何?能如何?散了吧。」

  說完,殷武站起身,轉身朝書房走去,留下一堆面面相覷的眾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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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符十四年,十二月,三十號!

  俠義軍出世,海洲、劍洲的江湖人士,出現在東海城,從不良人死牢帶走了叛將之子許一凡!

  同日!

  湯和昶叛變,掌控了鎮海軍五萬鎮海軍精銳。

  在這個除夕夜,海洲淪陷,東海城淪陷,方士出世,亂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