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馬上就是中秋節,人月兩圓,可這份遲到的團圓對王順來說卻更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下割著他的肉。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那樣不計回報的疼愛他了。

  他在峻寧府租了個院子,一邊處理生意一邊等消息,又去城外設了一個粥棚,給姐姐和未出世的孩子在城外最靈驗的廟裡供了明燈。

  晏驕親自去城外迎王公公時,正看見他換了素淨衣裳親自下場,一勺一勺的替人舀粥,每舀一勺就念一句佛,眉目低垂,虔誠無比。

  見她一直盯著瞧,王公公順口問道:「那是什麼人?」

  晏驕嘆了口氣,「一個可憐人,本是中秋佳節,卻得了尋找多年的親人死訊,真不知這樣的團圓究竟是要的好,還是不要的好。」

  案子現在還沒破獲,她能說的只有這些了。

  王公公也知道規矩,聞言不再多問,只是跟著搖頭唏噓。又聽說對方也姓王,是個本家,略一沉吟,對隨從吩咐道:「你去買幾百斤米添上,也算替我積點陰德。」

  想在宮中出人頭地,靠的自然不是光明磊落和一身正氣,每每午夜夢回,王公公也在想著,若來日他這口氣咽下去,也不知會下第幾層地獄?

  片刻後回過神來,見晏驕正瞧著自己,王公公釋然一笑,往前一抬手,「走吧。」

  晏驕也跟著笑了,「走吧。」

  方才見王公公神色黯然,她本想說點兒什麼,可又轉念一想,個人有個人的活法,王公公並非弱者,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對他說些憐憫和勸慰的話呢?

  王順的事情似乎對王公公頗有觸動,去往府衙的路上,他走得很慢,一直快進門了才調整回來,打量了晏驕幾眼,搖頭道:「雖說是苦夏,可我瞧你瘦的有些狠了。」

  晏驕摸臉笑道:「你還這樣年青,怎麼跟老太太說的話一樣一樣的,哪怕一天見兩遍呢,也必然要來一句瘦了。」

  有一種瘦,叫長輩覺得你瘦,這是一股無視客觀現實的神秘力量。

  見王公公還要再說,晏驕忙岔開話題,「行啦,好不容易家來一趟,安心歇著還不夠呢,偏又操什麼心吶!快走快走,我準備了月餅呢。」

  不提月餅還好,一說起這個,王公公瞬間回憶起去年月餅大山壓頭的場面,再次感受到了被月餅支配的恐懼……

  雖然是中秋節,但其實月餅不月餅的並不重要,關鍵是心意,心意啊。

  一行人才進門,正碰上任澤背著小包袱往外走,兩邊打了照面,俱是一怔。

  王公公倒背著手瞧了瞧他,點點頭,「任公子瞧著神色越發從容了。」

  任澤一事還沒正經露苗頭就被掐滅,故而外頭的人不知道,可王公公這位天子近侍卻清楚得很,因此才剛一眼就認出來了。

  反倒是任澤,當時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並未對聖人身邊之人過多留心,聽了這話才回過神來,「王公公別來無恙。」

  縱使王公公這輩子缺情寡意,仍不免對任澤的作為贊一聲情深義重,且如今他在龐牧手下過活,便不是敵人。

  見任澤一副要遠行的模樣,王公公順口問道:「明日便是中秋佳節,任公子哪裡去?」

  任澤笑了笑,「大人仁厚,許我回去與母親團聚。」

  王公公明白了,這就是要回天香樓,不由越發敬重起他來。

  平心而論,哪怕那天香樓上下仁義無雙,可到底不是什麼清白所在,如今任澤歷經劫難才復了良籍,又在衙門公幹,任誰看都該避諱一二的,可他卻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不過真要說起來,也確實是龐牧心胸寬闊不拘小節,膽大心細仗義無雙,不然只怕如今既沒有什麼晏捕頭,也無衛狀元,自然也不會有眼前的任公子。

  即便他真來了峻寧府衙,卻也絕不會是這般情景滋味。

  想到這裡,王公公好像忽然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可親可愛起來,當下朝任澤略拱了拱手,「一路好行。」

  任澤覺察出他神色的細微變化,也回了一禮,語氣稍暖,「多謝。」

  晏驕等他們寒暄完了才絮絮叨叨的問了一大堆,什麼怎麼走,從哪兒走,大約什麼時候回來,該帶的東西帶了沒,給衛藍的書信可準備好了麼?

  任澤面帶微笑安安靜靜的聽著,最後統一回答,沒有半分不耐道:「……十日之內必回,東西都帶齊了,你給的月餅和肉脯也都帶了,我先替母親謝過。給青空的回信也得了……」

  稍後,他牽著馬出門,先朝晏驕和王公公遙遙一禮,這才翻身上馬,踢踢踏踏跑遠了。

  王公公沒急著進去,同晏驕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片刻,這才搖頭取笑道:「他老大一個人了,哪裡就要你來操這閒心?才剛還說我,我倒瞧著你才像個老媽子。」

  「你不知道,他那個人啊,最是小心謹慎不過的,心思又細密,總覺得欠了誰的,」晏驕一邊帶著他往裡走一邊嘆道,「剛來那幾個月,他一個人恨不得干十個人的活兒,幾天下來就累脫了相,後來被我哥罵了一頓才略好了些。」

  戀人沉冤昭雪,母親又有蘭姨等人照顧,既然知道復籍無望,那麼對當時的任澤而言,這世間已經沒什麼值得牽掛的了,報恩兩個字簡直就寫在他臉上。曾經有一次龐牧私底下還跟她感慨,說哪怕他們叫任澤現在就去死呢,估計那人也會毫不猶豫的抹脖子。

  晏驕曾無數次看著任澤茫然的站在庭院裡,沒有恐懼也沒有欣喜,任風吹過,任雨淋過,好似隨時都會原地消失不見。那種孤獨細膩悠長,仿佛已經深深浸透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中,無孔不入,將他狠狠地與這個繁華世界割裂開來。

  除了這幅軀殼和報恩的念頭,那個青年什麼都沒有了。

  對任澤的遭遇,眾人都十分心疼,見他這樣,便都主動帶著他玩,有事兒沒事兒都朝他喊一嗓子。像齊遠這種老臉皮厚的,還故意跑去撩撥人家……

  大半年過去,任澤身上總算多了點人氣。

  王公公的到來儼然宣告了中秋節的正式來臨,整個峻寧府衙上下都跟著熱鬧起來。

  長期奔走在刑偵一線的人們往往都有一種「且看當下」的職業樂觀,如今舊案已破,新案卻還沒有結果,眾人便都趁著這個機會享受片刻安然。

  晏驕也如願暫時褪去官員威嚴,卸下重擔,回歸到久違的灶台之間,肆意揮舞著鍋碗瓢盆,酣暢淋漓的發泄著幾個月以來積攢的壓力,有種指點江山的豪邁氣魄。

  這種發泄方式顯然得到了全體人員的一致擁戴,以龐牧為首,各色馬屁齊飛,多種奉承奔流,短時間內,這一方天地便充斥了濃烈的阿諛氛圍。

  除了前兩年那些相對常見的月餅之外,她還嘗試著烤了酥皮肉鬆蛋黃、肉鬆豆沙月餅,都大受歡迎,許倩吃的格外多。

  這些日子她都在跟著小六、小八等一眾侍衛中的精英加練,幾天下來瞧著人都乾瘦了,可一雙眼睛卻越發沉澱、精悍。

  晏驕這些天天見的感覺還差點,可王公公一看就驚得不行,直道與年前的許姑娘判若兩人。

  若說以前的許倩是溫室中的帶刺玫瑰,現在的她已經很有幾分貨真價實的銳利了。雖然還有幾分稚嫩,但雛形已具,只待磨礪,來日可期。

  前陣子被逼著讀書的白熙聞言技癢,上前跟她久違對練,結果竟從原來的對半開淪落為五試三輸,備受打擊,一口氣吃了一碟烤乳豬、半隻烤鴨才迴轉過來。

  小伙子捧著肚皮仰面靠在椅背上,眼神飄忽,半晌轉過去看許倩,「廖先生逼著我明年文試武試齊下場。」

  與文試科舉相似,大祿朝也有武舉,只不過遠不如文試那麼受重視。如今仗都打完好幾年,各地軍隊呈現出不同程度的飽和狀態,武舉便從原來的一年一度便為現在的兩年一次,關注的人就更少了。

  許倩點頭,拿了個肉鬆豆沙月餅掰開,另一半分給他,「挺好的,早晚的事兒。」

  白熙有些沮喪的垂了腦袋,接了月餅卻不吃,「武舉倒罷了,可寫文章……我覺得自己還不夠火候,萬一考不上該多丟臉啊。」

  他是崇拜廖先生不假,但卻從未狂妄到覺得自己學富五車,這會兒下場十有八/九考不上。

  許倩就拿鴨骨頭丟他,語氣中很有點兒怒其不爭,「廖先生的兒子比你小都是秀才了,這還不夠丟人?」

  見白熙還是怏怏的,許倩就嘆了口氣,老氣橫秋的道:「白小四,你知不知道你生而為男,已經比我幸運許多。許多我們女孩子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的東西,你略墊墊腳尖就能收入囊中。」

  白熙聽不得這話,有些急了,「可你就算能考,那樣的讀書天分也不成吧?」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讀書,水平根本就是難分高低,誰也別嫌棄誰,跟是男是女完全沒有關係啊!

  許倩:「……我能在武舉場上打死你信不信?」

  白熙猛地打了個哆嗦,才要開口,卻見許倩很有氣勢的一抬手,打斷他道:「我哥哥常跟我說,帶兵打仗最怕的就是慫,要是連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成了,那你就真的完了。」

  「即便考不上,但你好歹試過了,你可知像我,像那位任先生,卻連光明正大跟人比一比的機會都沒有……」

  說完,許倩就搖著頭走了。

  白熙呆在原地,想追上去解釋卻下意識覺得詞窮。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熱鬧的四周,再看看又去見縫插針找齊遠請教的許倩,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切都變得陌生了。

  還是原來的地方,還是這些人,可好像不知不覺中大家都努力往前走了,唯獨自己還留在原地,卑鄙的享受著身份帶來的便捷,卻怯懦而自私的不肯邁出哪怕一步……

  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人蔫噠噠的縮了肩膀,眉眼都耷拉了。

  「嘗嘗看?」

  正沮喪間,一股濃郁的奶香從天而降,白熙本能的抬頭一看,就見晏驕正笑吟吟端著個盤子站在身前,那盤中盛著許多金黃小球,一顆顆拇指肚大小,玲瓏可愛。

  白熙吸了吸鼻子,猛地扭過頭去,悶聲道:「我不配。」

  許倩說得對,他是個連上考場都不敢的慫包,哪裡還配吃什麼新式點心。

  晏驕眨了眨眼睛,將點心放到桌上,拉開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你能意識到自己不配就很了不起了。」

  白熙身體一僵,又用力扭回頭來,微微帶了濕意的眼睛裡充滿控訴,「有這麼安慰人的嗎?」

  小孩兒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濕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著自己,猶如一條抑鬱的大狗,晏驕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往他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親眼看著原本整齊的髮髻凌亂不堪才滿足的收回手,然後在白熙難以置信的眼神中老神在在道:

  「人嘛,都是要慢慢成長的,誰還沒有個貓嫌狗厭的時候呢?只要能認識到錯誤,及時改過自新就還是好孩子嘛!」

  原本還指望從她這裡尋求安慰的白熙反而被氣的哇哇大叫,跳起來捂著耳朵瘋狂搖頭,「不要說了,晏姐姐你不會安慰人就不要說了!」

  再說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討厭多拖後腿兒了!

  旁邊一群看戲的大人轟然失笑,齊遠還在後頭擠眉弄眼的做鬼臉,格外氣人。

  晏驕也很沒良心的跟著笑了一回,又端著盤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點心還吃不吃?不吃我給別人了啊。」

  白熙憤怒的瞪著周圍幸災樂禍的人群,憤憤的奪過,咬牙切齒的往嘴裡塞,「吃!」

  哼,你們等著,轉過年來我就去考!文舉、武舉都考!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王美的案子會有突破性進展!

  PS,大家對於盒飯的渴望我知道了,然而有些同志顯然是在為難我,那什麼叫「禿頭」還是「頭禿」的同志,作為一個深受發量過多其害的作者,你這個要求就有點過分了啊,我怎麼會寫個禿子嘛!

  啊,不過話說回來,下一本好像還有點武林人士哎,貌似練武之人謝頂……也不是什麼很突兀的亞子……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m..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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