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殘酷的真相猶如一隻冰冷的大手,死死掐住每個人的咽喉,直叫他們喘不上氣來。
此時落日西沉,餘暉殆盡,也不知哪裡突然起了一道歪風,噗的一聲將外間剛點上的大燈吹滅了,大半片屋子瞬間陷入令人窒息的陰暗之中。
不知是誰本能的啊了一聲,驚慌失措的顫聲喊道:「誰,誰把燈吹熄了?」
晏驕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不過她素來心理素質強大,饒是心中有片刻死寂,面上卻未曾流露半分。
「不要慌,重新點燈就是。」
她這幅泰然自若的樣子落在王知縣眼中,自然又是另一重意思,心道真不愧是聖人欽點,這份膽識和機變,當真令天下多少大好男兒汗顏。
「晏大人說的極是!」不過此番對比之下,倒是越發顯得他手下不堪重用,猶如驚弓之鳥,於是再開口時,難免帶了幾分官威和怒氣,「爾等乃朝廷中人,竟也做此婦,咳咳,此小兒態,簡直可笑!」
王知縣差點就習慣性的說出「婦人態」,話到嘴邊卻又猛然驚醒,這位晏大人可不就是婦人?登時驚出一身冷汗,忙立刻懸崖勒馬,急中生智的換成另一番說辭。
只到底心虛,王知縣罵完手下,看著眾人將內外七、八盞燈悉數點上,又下意識偷看向晏驕。誰知那人竟好似後腦勺生了眼睛一樣,幾乎同時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燭光搖曳下,端的是一雙水銀點漆的美目,然而此刻王知縣心如擂鼓,實在沒心情和膽量欣賞,勉強擠出幾分稍顯尷尬的笑,「大人,天色已晚,還繼續看麼?」
晏驕輕輕發出一聲鼻音,倒也沒繼續追究,只是蹙眉道:「還沒正經瞧出什麼眉目,如何不看?左右回去也不能安心歇息。」
王知縣連忙點頭,「是極是極。」
左右經過今日種種,他對這位傳說中的晏大人是心服口服,不敢有半點敷衍和輕視,唯她馬首是瞻。
晏驕又將兩具屍體附近細細看了一回,尤其是血跡。
邢秀才仰面而死,血主要噴向上方和前方,而前方約莫一人寬的位置卻是乾淨的,證明當時兇手就在對面,因為血噴濺太快,來不及或是乾脆不想躲閃,那一部分血便噴到了他身上。
至於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玉書,血跡主要集中在傷口所在的腰側方向,在地上匯成一大汪血泊,然後便是一行血腳印從裡面向外延伸,直到消失不見。
而除此之外,屋裡竟都十分乾淨,暫時沒發現任何因為翻動而染上血跡的地方。
莫非兇手竟真的只是為了尋仇?
「大人,」一個三十來歲的衙役突然上前來,對晏驕抱拳道,「卑職懷疑死者梳妝檯上少了首飾匣子一類的東西。」
死者玉書是個很愛乾淨的老太太,屋內日日打掃,收拾的一塵不染,沒有一點痕跡,故而便是有什麼物事移動了位置也瞧不大出來。而衙役們又都是頭一回來,也沒個參照對比,所以一開始並沒看出什麼可疑之處。
兩位老人的家境真的不錯,臥房內的床榻是類似於拔步床的那種,自帶頂梁和梳妝檯。
那衙役指著梳妝檯道:「大人請看,這銅鏡旁邊好大一處空白,旁邊又有梳子、頭油之類。卑職想著,死者家境不差,屋內衣裳也面料考究、紋繡精緻,自然也少不得首飾。可方才卑職找來找去,都不曾見到首飾匣子。」
眾人恍然,晏驕讚許的沖他點點頭,「說的不錯,你很好。」
那衙役便有些激動,忙抱拳道:「大人謬讚,不過是卑職渾家平日也愛擺弄些花釵脂粉的,看得多了罷了。」
案件有了進展,晏驕的心裡也微微鬆快了些,又見方才氣氛凝滯,便主動開了句玩笑調節,「如此說來,回去你可要好好謝謝你渾家。」
那衙役撓頭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又有些掩飾不住的小驕傲,「是。」
確認沒有遺漏之後,晏驕才對王知縣道:「有勞王大人找幾個穩妥的人,將屍體帶回衙門,我要驗屍。對了,他們可還有家人?」
「沒有,」王知縣搖頭,「長輩早已死絕,晚輩五服之內的也皆不在本地,多年不曾往來。不過大人,既然死因已明,何須再驗?」
「誰能肯定這兩具屍身內沒有其他重要傷痕?再者,如今我們連兇手用了什麼兇器都不知道,何來已明之說?」晏驕正色道。
王知縣忙道慚愧,當下叫了人來,反覆叮囑,看著他們將屍體小心搬運回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單一室內燭光已經不足以供給勘察所用,而且過多的燈火很容易走水,晏驕不得已收工,準備回去連夜驗屍。
聽說她要連夜幹活,王知縣著實吃了一驚,又不好勸說,只好道:「既如此,大人好歹且先用過晚飯,稍事休息。」
晏驕點頭,「也好。」
忙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突然說起吃飯,饒是方才連噁心帶氣,五臟六腑卻還是忍不住唱起曲兒來。
終究人是鐵飯是鋼,他們今天早午飯本就沒正經吃,又奔波勞累一日,此刻早已撐不住了。
回去的路上,許倩前所未有的安靜,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兒上多了幾分沉重和茫然。
「想什麼呢?」晏驕勒住韁繩,讓追雲往她那邊靠了靠,兩人並肩而行。
許倩仰頭盯著天上缺了一塊的月亮,忽然幽幽嘆了口氣,「晏姐姐,你說,人為什麼要殺人呢?」
「這可是個亘古未絕的大難題,」晏驕搖了搖頭,「你可把我問住了。」
追雲甩了甩尾巴,順便打了個響鼻,似乎也在回答她的問題。
許倩又嘆了口氣,垂頭看了看手中佩刀,想了下才道:「哥哥從小就教導我要保家衛國、懲惡揚善,我自問若是有惡人擋在跟前,這把刀自然可以毫不滯澀的砍下去;但若是邢秀才之流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
她實在下不去手,更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能做出此等卑劣行徑。
晏驕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了,多想無益,還是抓緊時間破案要緊。」
許倩重重點了點頭,沉默片刻,突然揚起臉,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她,「晏姐姐,我想明白了,我果然是想跟著你的。我雖無過人之處,但幸悍不畏死,今日便以此家傳佩刀起誓,日後跟著大人鞍前馬後,必不墮許家之名!」
她雖是個女兒身,卻也不想白白辜負此生,既不能上陣殺敵報國,若能助人懲惡揚善,還個清白人間,也算全了志向!
晏驕聽她對自己的稱呼從「晏姐姐」變為後面的「大人」,眼中遲疑盡去,滿是堅定,便知這小姑娘是下定了決心,不由心頭巨震,突然有種沉甸甸的使命感。
「好,我應了。」
此時早已過了晚飯的點,不過王知縣依舊操辦了一桌十分豐盛的飯菜。
正中一大盆紅褐糟魚,周圍擺著一圈兒不知什麼根莖類配菜,聞著味道怪怪的,吃起來卻咸酸軟糯,令人拍案叫絕。
又有一道蒸雞,雖無特別之處,但狠下了火候,蒸的骨酥肉爛,吃的時候略蘸一點調好的醬汁,也十分下飯。
眾人見了飯菜,哪裡還急的方才腸胃之中的翻江倒海,早已迫不及待的洗了手,坐下大快朵頤起來。一時風捲殘雲,各自吃的頭也不抬,飯桌上只聞得碗筷磕碰之聲。
待吃到六分飽,眾人這才勉強放慢速度,也有心思說些案情了。
阿苗早就忍不住想問了,「師父,既然屋子裡少了首飾匣子,是不是兇手是謀財害命?或是旁的什麼緣故,一時激情殺人,順手拿走的?」
「不會是激情殺人,」晏驕又狠狠扒了一口米飯,喝了一口菜粥才道,「雖沒驗屍,但我略略看過那傷口,邊緣整齊,哪怕兇手力氣再大,出手再快,若非極端鋒利的兇器也是不成的。且不說尋常人家的道具斷不會那樣鋒利,而且方才衙役也看過,廚房中並未有刀具遺失。」、
「大人的意思是兇手有備而來?」許倩接道。
「對。」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氣,「或許他從敲門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要殺人。」
下手如此狠辣……
許倩的適應力顯然超出了晏驕的想像,飯後她主動與小六小八等人交流,勇敢的接過了站崗的任務。
類似打下手的活兒阿苗已經做過許多次,十分駕輕就熟,看著比雲富縣衙的正經仵作都麻利幾分。
邢秀才的驗屍倒罷了,並無太多額外發現,但老太太的顱骨被鋸開之後,晏驕卻有了新發現。
她以眼神示意阿苗,後者略顯遲疑的說:「這是,呃,衝擊傷?多見」
她還沒說完,就見晏驕已經微微搖頭,更正道:「對沖傷,比較常見於摔倒,兩者的區別你還得加深一下。」
阿苗怏怏的哦了一聲,拼命瞪大了眼睛去看,又飛快的在隨身小本上記下幾/
確定兇器簡直太重要了,尤其是這種特徵明顯的,無疑將案件進展狠狠往前推了一大步!
驗屍結束時,東方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眾人俱都筋疲力盡,眉眼纏澀口舌僵硬,連相互告別的話都說不出,昏頭昏腦回到各自房間,草草梳洗後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晏驕照例是被一陣飯香熏醒的。
其實昨晚加班之後她就又餓了,奈何睡覺大過天,餓魔在睡魔面前明顯兵敗如山倒……
眾人正在吃飯時,王知縣就一臉興奮的跑來,迫不及待的跟她分享手下的新發現。
「大人,下官今日一大早便又派人去看了現場,原來昨日人多雜亂,光線又昏暗,我們竟都沒發現那床另有機關,當真是別有洞天吶!西北角靠牆角落那處可以打開,內部牆體有幾塊磚的位置是空的,只是兇手似乎不知其中竅門,便以燭台硬戳硬撬……裡頭該是有個匣子的,此時不見了,角落裡卻還散落著兩枚銀錁子!」
說著,便抖開手中緊緊攥著的小布包,裡頭果然是兩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蓮子。
「不僅如此,」他見晏驕面露讚許之色,不由得越發亢奮起來,也顧不上打擾了對方吃飯,只是滔滔不絕的說道,「下官已命人去外頭各處店鋪搜尋類似錁子下落,若兇手花出,必然逃不出大人您的手掌心!」
晏驕聞言失笑,「這是你的功勞,卻不是我的掌心。」
「一樣的,一樣的。」突然有了這意外發現,王知縣自然無限歡喜,更加不在意這些了。
作者有話要說:望天,一章之內果然是寫不完啊……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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