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如狼似虎》06

  星夜低垂。

  體測成績前三十的最終名單,出爐。王野和毛碩總分都是112,並列第1,林霧排在第17。

  「前三十名留下,其餘可以回去休息了。」嚴峭讓隊員將一摞紙製品拿過來,「現在開始發第三輪面試的地圖。」

  「哈?」

  「第三輪?」

  「繼續來?!」

  面試官無縫接軌,前三十晴天霹靂。

  「天都黑了。」

  「對啊,不能明天再繼續嗎?」

  「哪有面試還加夜班的!」

  嚴峭微微皺眉,頗有些為難:「現在是天黑,如果你們再耽誤時間,就該天亮了。」

  前三十:「……」

  月光照在面試官眉宇,讓閒散的慵懶里,平添一抹似有若無的溫柔。

  但面試者們早看透了,這些玩意兒全是假象,眼前的傢伙就是個無情的面試機器,你越哀嚎,他越快樂。

  「第三輪是最後一輪嗎,」林霧出聲,「具體考核內容是什麼?」

  「這樣才對,問就問些有用的。」嚴峭露出滿意神色,「接下來你們每人將會得到一張地圖,一份應急食物和水,然後進入雨林,尋找並設法抵達地圖所標識的考核終點。這就是第三輪,也是最後一輪考核,前十名抵達終點者即為通過面試。」

  林霧:「如果一直找不到終點,或者在雨林中遇險呢?」

  嚴峭:「我們會給你們每人配備定位通訊設備,可以隨時求救,但求救就意味著棄權。另外,我們並不能保證可以及時從天而降,所以建議大家一旦陷入危險,不要浪費時間做思想鬥爭,直接求救才是上策。」

  前三十:「……」

  月影幢幢,密林重重,潮濕陰暗,草地泥濘,蛇蟲鼠蟻,野牛野象……他們現在就想求救。

  還沒來得及完全撤場的五十一位淘汰者,忽然有種「臥槽,幸虧淘汰了」的劫後餘生。別家面試要才,這家面試要命。

  地圖、口糧和水逐一發下。

  訓練場上只剩最後三十人,沒人說話,都在把這些東西往配發的背包里塞,窸窣聲匆忙而緊張。

  動作快的,比如林霧和王野,已經背好包,開始看手上的地圖。

  只一眼,林霧就被地圖上——如果這玩意兒真能稱之為地圖的話——那些隨心所欲的靈魂線條折服。

  「我拿腳畫得都比這好。」王野深深皺眉,毫不掩飾的極端嫌棄。

  陸續開始看地圖的面試者們,也徹底崩潰。

  還尋找終點?但凡沒點想像力都看不出這是地圖!

  然而嚴面試官這裡沒有「戰前鼓勵」或者「愛的祝福」這類流程。

  大巴車到。

  三十人被兩個隊員催著稀里糊塗上了車。

  直播系統里,倆隊長都看不過去了。

  華北:「要狠還是老嚴狠。」

  西北:「這些可憐的娃。」

  華北:「什麼規則來著?」

  西北:「哪有規則,取前十名到終點的。」

  華北:「取前十?能不能湊夠十個人到終點我都懷疑。」

  嚴峭:「我覺得你應該對獸控局的未來有點信心。」

  華北:「我對咱單位很有信心,我是對老嚴……老嚴?」

  「繼續,」嚴峭還挺好奇,「對我怎麼的?」

  「對你的殘暴有了深刻的認識,」西北隊長感慨一嘆,「上面讓你選新人,你在這裡選鐵血戰士。」

  「獸化者天天在增加,覺醒的程度和發展每一秒都在變,」嚴峭最後一個走出訓練場,上了隊裡的車,「我們要招的就是戰士。」

  嚴峭乘著隊裡車直接去了設在雨林終點的「終輪考核臨時指揮部暨意外情況應急處置調度中心」。

  一輪面試後就提前過去的副隊長,曾對著野戰帳篷上巨長的名頭橫幅呆愣近十秒,然後問旁邊隊員:「這個名字是上面指定的?」

  「不是,副隊,」隊員道,「是嚴隊起的,說要傳承咱們『野性覺醒獸化分類風險預防控制管理局』嚴謹務實的命名作風。」

  副隊:「……」

  何止傳承,簡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嚴峭車輛的路線是從雨林外最接近指揮部的點直線插過去,完全繞開了考核區域。三十位面試者被送到雨林深處時,野戰帳篷里的面試官已經煮好了咖啡。

  「隊長,他們到位了。」設備前負責監控的隊員匯報。

  嚴峭把倒好的第一杯咖啡遞給副隊,被無情拒絕。他不以為意,收回來自己喝:「啟動無人機。」

  雨林深處,月光黯淡。

  潮濕黏膩的空氣貼在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上,和周遭繁茂的枝葉共同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這是自然生靈的王國,也是入侵者的獵場,隨處可見的絞殺植物仿佛在向闖入者們提示著即將付出的代價。

  三十人中許多都是第一次來到雨林,一來就是高難度的夜行模式。還沒走出幾步路,就有人一腳沒看清,踩進厚厚淤泥里,腳出來了,鞋沒出來,心裡的最後一根弦就這樣崩斷了。

  「媽的,老子不玩了!」丟鞋者把另一隻腳上的鞋也脫下來,泄憤般狠狠扔向遠方,然後按下背包肩帶上的通訊器,大吼,「聽見沒有,老子不陪你們玩了——」

  通訊的效率很高,因為十幾秒後,無人機便由遠及近,盤旋到他們上空。

  「26號,請在原地等待,我們會儘快將你接回。」

  第三輪編號是按照體測成績排的。

  無人機那邊的聲音不是嚴峭,公事公辦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嚴峭那麼拉仇恨。

  「26號棄權——」無人機的聲音突然大幅度增強,仿佛要穿透大氣層去宇宙迴蕩,「再重複一遍,26號棄權,第三輪面試剩餘29人——」

  眾面試者:「……」

  為什麼忽然感覺拿到了大逃殺劇本!

  才進雨林沒幾分鐘,三十人根本還沒分散,此刻仍聚在一堆,你看我,我看你,心裡正起著或微妙或激烈的變化。

  「我也有點不想幹了,」同樣體測排名靠後的一個面試者,極度疲憊的臉上全是鬱悶,「哪有這麼面試的,這不擺明折騰人嗎!」

  「就是!」

  「我要有這能耐我還考什麼科員啊,我當雷霆戰警好不好。」

  好幾個忍不住附和。

  但更多的面試者還是沉默著。拼了命才到這裡,八十難都過來了,就差最後這一個,被淘汰尚且都不甘心,遑論主動放棄。

  體測和王野並列第一,占了姓名首字母順序優勢排到編號1的毛碩,掏出手機,打開指南針,對應著地圖,確認好方向,率先離開隊伍。

  見他這樣,其餘還想繼續參加考核的也趕緊拿出自己手機,腳下迅速跟上。

  下發的地圖雖然畫得稀爛,但終點方向標識得很明確。感謝現代科技,不用再漫天尋找北極星。

  直播系統里,畫面已經從訓練場變成了雨林。面試者們不知道的是,考核區域幾乎遍布隱秘監控,哪怕他們徹底分散開來,考核監控也不會漏掉任何一個人。

  說著「我們並不能保證可以及時從天而降」的嚴面試官,其實能讓待命中的直升機在三分鐘內抵達考核區任一出事地點,除此之外,還有數十名隊員藏身在雨林里,他們施援的速度會更快。

  「老嚴也是煞費苦心啊。」看著多視角的直播畫面,西北隊長終於不再擔心娃兒們的安危了。

  安全是基礎,這沒什麼可說的,華北隊長好奇的是:「老嚴,你就打算讓他們這樣一路走到終點?」

  畫面里,二十九位面試者,人手一手機,全水平托舉著,仔細認真地順著指南針方向移動。因為路難走,他們行進得謹慎而緩慢,在夜視監控慘澹的畫面效果里,猶如一群喪屍大軍。

  「嚴峭?」沒等來回應的華北隊長,疑惑地喊了一聲。

  「急什麼,」通訊里終於響起嚴峭慢悠悠的聲音,「再等等,有驚喜。」

  十分鐘後。

  「咦?」

  「什麼鬼?」

  行進中的三十人隊伍,走在前面的幾個忽然發現腳下植被茂盛的地面好像有異樣。

  王野和林霧緊挨在他們後面,林霧一踩上去就覺得不對,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響應。

  「小心——」他轉身直接將王野撲向後方。

  「轟隆」一聲巨響,地面坍塌出一個直徑四五米的深坑,前面幾個人連同原本在林霧和王野身邊的人,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全部跌落進去。

  王野和林霧正好卡在深坑邊緣,半個身子懸空,逃過一劫。

  監控前的面試官微微抬眉,17號,反應還挺快。

  夜色里,很多面試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聽見巨響都不敢再動。

  坑深三米左右,泥土鬆軟,下面還有厚厚草墊,摔不壞人,但就是這樣才更可恨。

  「這他媽的為什麼還有陷阱?!這他媽的為什麼還有他媽的陷阱——」

  嚴峭:「驚喜來了。」

  西北、華北倆隊長現在心頭就飄蕩三個字:不、是、人。

  「受害者們」一吼,其他人就全明白了,這是早就料到他們會沿著方向徑直走,在路上提前挖坑設伏。

  關鍵是這樣的坑鬼知道前面還有多少,一時間沒人再敢輕舉妄動。

  「21號,請在原地等待,我們會儘快將你接回。」無人機又神出鬼沒地盤旋到陷阱上空。

  坑裡有人放棄了。

  「21號棄權!再重複一遍,21號棄權,第三輪面試剩餘28人——」

  洪亮聲音藉由無人機響徹雨林,也蓋住了坑內動靜。

  只有夜視監控畫面前的人,才清楚看見一個人影爬出深坑。

  1號,毛碩。

  出坑的一瞬間,青年的手掌好像發生了某種變化,快得監控畫面都來不及捕捉,就又恢復如常了。

  「獸化覺醒者。」西北隊長一點不意外,就毛碩在體測中表現出的身體素質,已經遠超普通的野性覺醒水平。

  華北隊長泡了個泡麵當夜宵,端著回到辦公桌重新坐下,看著直播下飯:「老嚴,你挖的坑不止這一個吧?」

  石沉大海。

  嚴面試官又把通訊屏蔽了。

  十幾分鐘後,又一個坑,比先前的更大,更隱蔽。

  這下面試者們再不抱幻想——走直線,就等著被坑死吧。

  直線路徑充滿惡意,大家只能改從別的方向,迂迴朝著終點前進。這樣一來,可走的路就有無數條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與判斷,二十幾個人漸漸分散。

  月光透不過茂密寬大的葉片,面試者們的蹤跡和聲響,一點點淹沒在深夜雨林里,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然而靜謐從沒有真正回歸這片叢林。

  「13號棄權……第三輪面試剩餘27人——」

  「19號棄權……」

  「24號棄權……」

  陸續有人掉落新的陷阱,能自行脫困的少之又少,剩下的至少一半直接棄權,另外一半在經歷了憤怒、不甘心等等情緒過程後,再棄權。

  面試一整天下來積累的疲憊與壓力,是心態崩塌的根源,陷阱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西北:「也不知道老嚴究竟挖了多少坑,這可是破壞植被。」

  嚴峭:「都是因地制宜,有坑用坑,有水用水,什麼都沒有,就藉助地勢落差。」

  西北:「那還……老嚴?」

  華北隊長服了:「你別總這麼神出鬼沒行嗎,上線咳嗽一聲,OK?」

  嚴峭:「你倆怎麼還在,明天沒任務?」

  西北隊長:「下午出發去秦嶺,早著呢。」

  華北隊長:「明天下班前上交局長一份六千字工作報告。」

  嚴峭:「現在寫多少了?」

  華北隊長:「六個字。」

  嚴峭:「很好。」

  午夜零點,面試者只剩21人。

  直播系統里的畫面已經隨著面試者的行蹤分散,細分成了十幾個,每個小的夜視畫面里都是一個或者一組面試者。

  有人單槍匹馬,有人結伴而行。晝夜科屬在此刻區別分明——眼神放著精光的不一定是夜行科屬,但眼神疲憊睏倦到生無可戀的,絕對是晝行科屬。

  白天體測,利於晝行科屬發揮,晚上生存競速,則是夜行科屬占便宜。

  但即使是林霧和王野,在如此惡劣的光線條件里,面對這樣複雜多變的雨林環境,也是焦頭爛額。為了躲開陷阱,他們小心再小心,仔細盯住腳下即將要踩的每一塊地方,稍微感覺有些異樣,不管是不是真有陷阱,他們都果斷繞開,再換路線。

  寧可繞錯一千,不能踩錯一個。

  如此一來,行進效率極其緩慢,進入雨林四個多小時了,才走到地圖標識的第一個參照物——一條小溪。

  上北下南的地圖,這條東西流向的小溪被畫在紙面上方五分之一的位置,而終點標識在最下方。也就是說,他們才僅僅完成了路程的五分之一。

  「這樣下去不行。」林霧收起地圖,氣喘吁吁,頭髮早被汗水打透,幾綹貼在額前。

  王野很自然伸手幫他撩開,發現林霧的眼睛,在夜裡比在白天更好看。

  「你想怎麼的?」

  「以逸待勞,等天亮。」林霧說,「這邊天亮得早,最多再過五六個小時就行,等光線一亮,陷阱就算偽裝得再好,也會比現在容易發現得多。」

  王野:「你不怕天還沒亮,前十名就已經出來了?」

  「不會。」林霧果斷搖頭,「如果像我們這樣小心,就算一直安全趕路到天亮,也最多再前進五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並且要付出比白天更多的體力代價,我們在這幾個小時內恢復的體力,足以追上甚至超越他們。反過來,如果他們追求速度,那必然就要犧牲安全性,極大概率沒等天亮,先掉陷阱。」

  「你想好了就行。」王野答應得沒任何猶豫,說完立刻開始打哈欠,身體肌肉眼見著放鬆下來。

  直播畫面前的倆隊長:「……」

  你這模式切換得會不會有點快!

  嚴峭品著第八杯咖啡,視線落在2號和17號的監控畫面上。兩人在一棵鐵杉樹下休息,周圍都是跳舞草,這些葉子在陽光里總是很容易舞動起來,但在月亮底下卻靜悄悄的,像害羞的小姑娘。

  這倆人不是第一個開始考慮要不要等天亮再行動的,卻是第一個果斷實施,原地休息的。

  通過監控畫面和聲音的實時傳播,面試官上帝視角跟隨了全過程。

  這並不容易,嚴峭知道,因為就是他親手將面試者們的身體和心理的承受逼到極限。極限之下,任何可能發生的閃失——比如因為休息和前十名失之交臂——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都會成為壓在面試者心理的一座大山,阻礙他們理智決策。

  王野。

  林霧。

  嚴峭從攤開一桌的資料中,將兩人資料的文件夾拿過來,重新翻開。

  仍停留在王野、林霧監控畫面聲音頻道的耳機里,再次傳來兩人對話。

  嚴峭低頭看資料,沒再注意監控畫面。

  林霧:「我咋感覺你考不考這個都行,就是陪我來的呢?」

  王野:「睡覺。」

  林霧:「王野,我說真的呢。」

  王野:「本來就無所謂,我畫畫也能養你。」

  林霧:「……」

  王野:「但一起考上最好。能二十四小時在一起,我幹啥要扣掉早八晚五。」

  越聽越不對勁的嚴峭迷惑抬頭,現代年輕人的朋友標準已經提升到必須「朝夕相處」了?

  夜視畫面里,2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17號圈懷裡了。17號也依靠得坦然,舒舒服服閉上眼睛。2號低頭親了一下17號頭髮,然後自己也靠向樹幹閉目養神。

  嚴峭的文件夾脫手,啪嗒落回桌上。

  同一時間,身處首都的華北隊長跌落轉椅,遠在西安的西北隊長噴了枸杞。

  朋友關係?

  這屬性不能說一模一樣,可以說是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