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變回人就跟他回學校?

  林霧的小狼腿左蹬右踹恨不能懟王野臉上:「嗷嗷嗷嗚——」

  他要知道怎麼變身,哪還會像現在這樣被王野隨便揉圓捏扁!

  王野耐心地等半天,發現小狼除了四爪亂蹬和吱哇亂叫,身體沒有任何實質性變化。

  再去看那雙漂亮的狼眼睛,裡面全是急躁和氣惱。

  王野微微挑眉,好像有點明白了:「變不回來?」

  林霧:「嗷嗚!」

  王野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又道:「你是暫時變不回來,還是徹底變不回來了?暫時就叫一聲,徹底就叫兩聲。」

  林霧:「……嗷嗚!嗷嗚!嗷嗚!」

  王野皺眉:「咋還出來三聲了?」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獸化是暫時性的還是永久性的啊!林霧快讓話憋死了,急得一口咬住王野的手。

  但也沒真使勁,就是拿牙齒半咬半含,有點疼但又不會真把皮肉咬破。

  王野任由他咬著,也不躲,甚至還樂呵呵地順勢摸摸小狼的下巴,逗弄撓癢似的。

  林霧這叫一個來氣,我急得上躥下跳,你跟這兒萌寵時光?

  媽蛋還挺舒服。

  小狼慢慢鬆開嘴,微微仰頭,享受地眯起眼。

  「變不回來,就跟我在這山里待著吧。」王野說。

  林霧慵懶地趴到他腿上,不出聲。

  王野摸摸它的頭,不問了。

  小雨還在繼續。

  但幽深的樹林,光線亮了一些,雲杉下幾乎感覺不到雨絲了,只樹枝上積存的雨水偶爾滴落。

  落在王野手上,落在林霧後背。

  王野有一搭沒一搭地拿手幫小狼順後背的毛。

  灰色的狼毛被雨水打成一綹一綹,不經意間,王野忽然發現濕透的狼毛間隙,隱約可見皮膚上細小的傷痕。

  不深,像是被樹枝之類刮的,劃痕已經被雨水沖刷得發白,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可當王野仔細去看,把小狼從頭到腳的毛都扒拉開,全部檢查個遍,就發現這種細小的劃傷根本不是一道,而是細細密密地集中在身體兩側,其次就是肚皮上。

  林霧根本沒反應過來王野在幹啥,他安靜如狼好好趴著呢,頂多就是借王野兩條腿墊一墊唄,突然就被薅起來各種扒拉,翻來覆去地扒拉。

  「嗷嗚——」

  你這烙餅呢??

  「別動!」王野按住不老實的小狼,兇巴巴了一句。

  「嗷嗚……」林霧的聲音跟著氣焰一起蔫下來。

  但靈魂不屈。

  你給我等著,等回去的!

  王野等不了回去。他直接把林霧在自己腿上翻過來,肚皮朝上,四腿向天。然後發現,最嚴重的傷既不在兩側也不在肚皮,而在爪子。

  肉墊磨破了,趾上全帶傷。

  「怎麼弄的?」從叛逆期開始,王野打架掛彩,或者讓別人掛彩,都是常事兒,更慘的他也見過,可放在林霧身上,就是特刺眼,特鬧心。

  你還好意思問?不就找你找的!

  林霧就尾巴還自由,但使半天勁也甩不到某人臉上。

  正鍥而不捨呢,整個人,不,整隻狼就被王野拎起來放上肩膀。

  林霧嚇一跳,連忙前爪搭住王野後背,後腿靠在王野前胸,腹部緊貼王野肩膀,就這麼掛王野肩頭上了。

  王野帶著林霧起身,大步流星往樹外走。

  林霧:「嗷嗚——」

  這是要帶他去哪兒?

  王野:「不許叫。」

  林霧:「嗷嗚嗷嗚(我偏叫)——」

  王野:「……」

  林霧:「嗷嗷嗷(不帶捏耳朵的)!」

  冒著小雨,踏著泥濘,穿過一棵又一棵松樹與杉樹,王野將林霧帶到一處土坡之下。和林霧先前滾落的熊瞎子坡不同,這裡有許多大塊的山石,經年累月的風化與侵蝕,又形成山洞。

  直到被王野帶進山洞的前一秒,林霧還堅信,王野的「上山」是風吹雨打,荒野掙扎。

  結果山洞裡一片暖意,地上的火堆雖已熄滅,但依稀可從樹枝殘骸判斷其當初熊熊燃燒的有模有樣,遠離火堆的石壁根底下,還堆著不少折斷的松枝備用,和一個半人多高的登山包。

  王野把林霧放到地上,然後就開始翻包。

  東西塞得太滿,想找底下的,只能一件件往出拿。

  衣服,罐頭,礦泉水,牙具,毛巾,剃鬚刀,繩索,斧頭,五金工具箱……

  林霧:「……」

  他錯估了王野的衝動,低估了王野的求生欲,以及,那把寒光大斧頭絕對是到了山下才買的,不然這一路都過不了安檢好嗎!

  翻到包底,王野總算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林霧看著對方把野戰急救包拿出來的時候,大腦已經徹底放空了,愛誰誰吧,王野現在就是從包里拿出個鐵鍋燉大鵝,他都會一叫不叫,淡然自若……

  「嗷嗚!」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林霧嚇得本能嚎一聲,就要往後蹦。

  王野眼疾手快攔住他。

  黑影落下,蓋住林霧的耳朵和頭,乾燥的柔軟。

  是一條毛巾。

  尖尖的狼耳抖一抖,林霧放鬆下來。

  王野拿著毛巾給小狼擦毛,不算溫柔,但遇見有傷的地方,動作還是不自覺變輕。

  想到自己翻包時,小狼看呆了那樣兒,王野忍不住又伸出手撥弄一下那兩隻可愛的狼耳朵:「是不是沒想到我準備這麼周全?」

  林霧讓他弄得直癢,飛快地甩了甩頭,狗狗抖毛似的。

  王野越看越喜歡,手根本控制不住,又摸上去了,欠欠地撩閒:「現在知道我不是腦袋一熱就來了吧。」

  林霧:「嗷(君子動口不動手)——」

  耳朵都讓這傢伙摸熱了,然後那熱又順著毛細血管傳到全身,最終匯聚到心臟,鼓譟著,跳動著,砰砰的。

  將林霧身上的雨水擦乾,王野才打開急救包,給林霧的爪子上藥。

  應該是疼的。

  可王野握著小狼的腿,握得特別用力,手掌的熾熱和根本無法忽視的力道,徹底分散了林霧的注意力。

  等最後一條腿被鬆開,林霧才意識到,藥上完了。

  這傢伙絕對故意的。

  故意那麼使勁,故意聲東擊西,故意……怕他疼。

  雖然四個爪子被包成了饅頭,林霧還是艱難挪過去,仰起脖頸。

  「嗯?」王野低頭。

  小狼毫無預警,蹭了蹭他的臉。

  王野先是一愣,繼而整個人都洋溢起來,像仙人掌開了花:「是不是忽然發現我特重要?發現沒了我不行?」

  ……林霧又想咬人了。

  果然對這種傢伙就不能採用「鼓勵教育」,不然就會像現在這樣,嘚瑟到月亮上。

  把小狼無聲的抗議當成默認,王野低頭更湊近林霧一點,問:「既然我這麼重要,為什麼不跟我一起來?」

  林霧忽然很慶幸,他現在是叢林狼,不用回答。

  「其實這兒真挺好的,」王野定定看著那雙帶著霧氣的眸子,半哄半騙的語氣堪稱溫柔,「有山有水有松果,有鳥有兔有小鹿,啊對,還有熊。」

  林霧:「……」

  你對「挺好」的概念是不是過於寬泛了!

  總自說自話也沒啥意思,而且蜷在地上的小狼看起來也很疲憊了。

  王野拿一件柔軟的抓絨外套鋪平當墊子,把林霧放到上面,又摸了摸他的耳朵,說:「行了,你眯一會兒,等不下雨了,咱們再找路回去。」

  林霧困得已經半眯的眼睛,聞言忽地睜開,瞪愣著不確定地看王野。

  這是答應和他一起回去了?

  王野:「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變身。」

  林霧:「……」

  雨聲滴答。

  新燃的火堆,把山洞烘得溫暖乾燥。

  叢林狼睡著了。

  比大多數狼都要小的身體,讓它看起來像小狗,睡著了更像。

  王野守在火堆旁,不時往裡面添樹枝。

  山洞裡很靜。

  樹枝燃燒的噼啪聲中,王野忽然希望雨別停。

  這樣他就能一直把林霧扣在這裡,扣在只屬於他的領地。

  林霧太累了,在沉沉的睡眠中,精神仍無法完全放鬆,雜亂的夢境爭先恐後找上他。

  有父親,有母親,有童年的美滿快樂,有破碎的無措悲傷,這些過往以無序、錯亂,甚至是荒誕的形式,在他的夢裡交錯成一個蒙太奇般的迷宮,林霧拼了命地在裡面走,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可是後面,他不知怎麼就出來了。

  夢境突然變得清晰,好像前面那些亂七八糟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序曲。

  畫面里是王野,湛藍的天空下,他扛著那面大旗,在運動會的看台上為他打氣。

  夢裡的林霧跑了第一,頒獎時,天忽然黑下來,絢爛的煙花照亮夜空,還有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天上,就像去年的十月一日。

  林霧把得到的獎牌掛到王野脖子上,非要讓賽場的校報記者幫他倆合影。

  照相機咔嚓一聲,運動場和王野都消失了,四周變成荒野,林霧成了一隻孤狼。

  每一幀夢境都是那曾看過的紀錄片裡的場景,他的狼群不要他,他只能去試著靠近每一個遇見的新狼群。

  無數次的被拒絕後,終於有狼群願意接納他,可他又拒絕了。

  紀錄片裡,小狼轉身,走入曠野。

  夢境裡,林霧轉身,走向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