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讓我幫你秘密潛入密牢!」
監察院內府,陳小德將目光從李三思身上收回,背起了雙手,感嘆道,「多日未曾聯繫,沒想到你見面就讓我去犯罪,鳳起啊,兄弟可不是這麼做的!」
言語間頗有幾分失望。
李三思打量著陳小德,感覺這位仁兄似乎變樣兒了。
看他的打扮,身上的華貴長袍換成了素色長衫,手中的風流羽扇變成了一本泛黃的古籍,說話時抑揚頓挫,張弛有度,情緒把握的剛剛好。
氣質上也大有不同。
他的眼神不再輕浮浪蕩,而是變得沉穩且低調,偶爾與李三思對視一眼,竟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
神情專注,平靜中藏著幾分難以言說的韻味。
氣息沉穩的像是一個年邁的教書老先生。
這還是那個整日求著自己帶他去泡花魁的陳小德嗎?
這種由內而外的改變絕不是偶然,也不是刻意裝出來的,李三思懷疑他是不是瞞著自己去報名了男神培訓班?
冷長空抱著長劍湊了過來,給出了答案:「他身上有儒門的氣息。」
對於走劍道體系的修行者來說,所謂的儒門氣息,就是迂腐的書生氣。
「儒門?」
李三思驚詫道,「 不會吧?陳小德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竟有這思想覺悟去走君子成聖的儒門之道?」
他望向陳小德,猶豫片刻後試探道:「孟浪,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要不咱倆先去秦淮河聽聽小曲兒放鬆會兒?」
要擱以前,陳小德絕逼呼之則應,當場就跑去帳房要銀子。
可如今他卻給了李三思一個無趣的眼神,果斷拒絕:「鳳起,在下不去秦淮河久矣,非君子之道。」
果然一身正氣!
還有些裝逼。
冷長空的眼神落在陳小德身上,劍眸微凝,忽然再次驚嘆道:「而且已經登上了儒門第三樓,修身境!看來陳少爺與儒門頗有幾分淵源啊!」
儒門第三樓,修身。
到了這個境界,人的性格會發生極大的轉變。
擇善而從,博學於文,並約之以禮。
曾經的秦淮河鑽石會員陳孟浪,竟搖身一變成了儒門第三樓的修身君子。
李三思表示無法理解。
這人設反差也太大了吧!
自己踏入劍道有些日子了,光是鍛鍊體魄便耗費了不少時間,至今還在往第一樓進軍。
這陳小德進入儒門才多久?竟然已經登上了第三樓。
究竟是修行體系的問題,還是自身的天賦原因?
「儒門重思想,不需鍛鍊體魄,悟性到了便能更上一層樓,所以修行初始進步很明顯。但儒門對精神力和心志的要求極高,到了後期還會有心魔作祟,一不小心就有跌境的風險,危險係數同樣極高。所以走儒門體系的人,非大意志者走不遠。」
冷長空見李三思對劍道體系產生了懷疑,連忙解釋道:「劍道體系雖然必須要打好基礎,等到體魄力量變得足夠強橫後才有力氣往上攀爬,但只要登樓而上,便永無後患。而且修劍者戰力極強,同境界大概只有正統武夫才能與之抗衡。所以你走劍道這條路,是絕對不吃虧的,鳳起你要放寬心。」
李三思看了冷長空一眼,沒吭聲。
他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修身境的陳小德若是對花魁沒了興趣,自己該拿什麼籌碼去交換一次進入密牢的機會?」
如今已至午時,刑部隨時會來提人,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李三思心中焦急,決定再試一次:「孟浪,兄弟一場,你再幫我這一次,我必須要見羅修賢一面!」
陳小德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再過幾個時辰,羅修賢就要被移交給三法司了,也就不歸刑獄司所管,你還見他做甚?」
「我要送他去見羅郡主!」
李三思決定不再隱瞞,直截了當說道:「案子已經查的很清楚,羅修賢就是兇手!如今卻當斬不斬!反而移交給了三法司,擺明了是要放他一條生路!我身為大魏執筆人,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語氣沉悶且急促。
「羅修賢是兇手?!」
陳小德的表情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洞庭湖之案雖已查清,但因為案子的特殊性以及牽扯到的人物實在不簡單,所以一直未曾將本案結果公之於眾。
陳小德以為羅修賢之所以被關在監察院,是因為當日留宿洞庭湖的人都要受到監管,卻不想他竟然是兇手!
聯想起死者與羅修賢的關係,陳小德呼吸急促起來,艱難吐出兩個字:「畜牲!」
隨後眸間很快亮起一道溫和的青光,將他心頭湧起的燥怒情緒緩緩壓下。
君子修身,當不動怒。
他平靜情緒,隨之說道:「就算他是兇手,也自有律法來給他定罪,你又如何能濫用私刑?」
儒門的人都是死腦筋不成?...李三思見他這逼樣終於忍不住了,直接開罵:「儒門體系,莫非都只修己身,不問本心?死者已逝,兇手卻還好好活著,你陳小德還在跟我談什麼律法!大魏律法要是對他有用的話,刑獄司就應該直接給他判處西市問斬,而不是移交給三法司!」
「鳳起,你失態了。」
陳小德抹了一把噴到自己臉上的口水,無奈提醒了句。
「我失你嗎個態!」
李三思繼續口吐芬芳,「我告訴你陳小德,這次你要是不幫我,我詛咒你這輩子都爬不上第四層樓!你修個錘子的儒門之道?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偽君子!你踏馬的以前求著我帶你去秦淮河泡花魁的事情都忘記了?現在跟我在這拽清高?我看你是......」
「鳳起!」
陳小德忽然大聲呵斥,打斷了他,「給我留幾分面子!」
見李三思瞪著眼睛還要開罵,頓時又嘆了口氣,無奈做出妥協:「我帶你進去便是。」
儒門學子向來擅辯,吵架也都是好手。
陳小德卻愣是被李三思罵的還不了嘴。
屬實有些憋屈。
冷長空感嘆了一聲:「想不到鳳起竟也有儒門罵人的天賦!幸虧我下手快!把他拉入了劍道!」
......
午時三刻,李三思在密牢中如願見到了羅修賢。
看著那個面色明顯變得有幾分憔悴的小王爺,他冷笑了一聲,開口就是無情嘲諷:「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羅修賢抬頭看了他一眼,情緒沒有多少變化。
即便是到了現在,面對一手將自己送入牢獄中的李三思,羅修賢的臉上都沒有出現任何的怨恨和敵視。
他還是那麼的溫和,平靜,像是一個從不做壞事的好孩子。
他越是這樣,李三思就越覺得他很可怕。
殺意漸起,毫不遮掩。
這就是他來此的目的。
羅修賢平靜的望著他,用更加平靜的語氣說道:「其實我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
面對李三思毫不遮掩的殺意,他不曾害怕。
只覺得是一種解脫。
李三思皺起眉頭,握緊的雙拳漸漸鋪平,「你什麼意思?」
「如果我說,兇手其實不是我,你相不相信?」
羅修賢的聲音不大,可說出的話卻好似一道驚雷,狠狠的轟入了李三思心裡。
他穩住心態,保持著冷靜與專注,等待著下文。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的心性發生了某種變化。」
羅修賢的眼神變得空洞,這是陷入思考中的某種表現,「白天的時候,我是那個脾氣很好,十分溫和善良的公爵府小王爺。可到了晚上,我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變得邪惡,暴戾,狠毒,仿佛失去了原有的人性。我體內所有的負面情緒在夜晚時分被無限放大,逐漸散失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我是一隻野獸,一個怪物,一個失去了自我的某種存在。」
「原本黑夜和白天,是區分兩個自我的界限。可最近我發現,另一個邪惡的我,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它原本只占據了我夜晚的時間,可如今,在白天的某些時間段,它也會出現。我有一種預感,要不了多久,它就能徹底的占據我的身體,把我那僅有的一絲人性給完全吞沒,不分晝夜。」
他像是在說一個故事。
聽不出喜怒,只是平靜的敘述。
聽到這裡,李三思冷笑起來,「精神分裂症?還是雙重人格?前世犯罪過程中,犯人若是想逃避死刑,這確實是一套不錯的說辭。」
他盯著羅修賢,露出一絲嘲諷,「你的意思是,姦殺了羅郡主的,是另一個失去了人性的小王爺?」
「我知道很難有人相信,但,事實的確是這樣。」
羅修賢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春狩那一晚,我最初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體內殘留著邪惡的痕跡,我的皮膚表面有被冰塊割開的劃痕,我渾身冰冷,衣服變得潮濕,像是剛從冰水之間爬出來一樣。」
「很快我就意識到,那一晚,身體裡的另一個我,又出來了。而當我聽到姐姐被凍死在洞庭湖中心的那一刻,我知道,這一次,它的目標,就是我的姐姐。」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密牢的暗影中。
他蹲了下來,像一隻匍匐在黑暗中的野獸。
李三思能感覺到,此刻的羅修賢,正在盯著自己,他眼中無光,可視線卻無比的集中,帶著狩獵的本能。
李三思下意識退到密牢門口,心中升起了一絲寒意。
他握緊雙拳,壓下心中不安,儘量平靜著語氣說道:「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都改變不了你姦殺了羅郡主的事實,按照大魏律法,你理當問斬!所以無論是以什麼名義,殺人償命或是自我救贖,那都將是你最好的結局。」
密牢中沉寂了下來。
暗影中的羅修賢忽然沒了動靜。
李三思不知道,現在自己所面對的,究竟是他,還是,它!
突然間的沉默對峙,讓李三思陷入了被動局面。
半盞茶時間匆匆而過,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必須馬上執行自己的計劃。
突然,密牢暗影中再次傳來羅修賢的聲音:「他確實有想過去死,但,我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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