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里,一時鴉雀無聲。
任靜半晌,才發出一聲輕笑,眼淚奪眶而出。
她起身,衝著李錦拱手行禮:「小人去辨認……」
說完,退了兩步,捂著嘴與周正擦肩而過。
李錦坐在那,瞧著她的背影,給了周正一個眼神:「讓她離遠點辨認。」
周正點了下頭,放下水晶的珠簾,轉身就跟了上去。
屋內,李錦搖著手裡的扇子,看著金舒的面頰:「你問得太直接了,會打草驚蛇。」
金舒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地問:「真是她啊?」
「只是推測,動機也好,手法也罷,她的嫌疑是最大的。」說完,李錦睨著她的面頰問,「你怎麼看?」
瞧著他笑意盈盈的模樣,金舒遲疑了片刻,而後將綁手抽出來,邊系邊不客氣地說:「什麼都不看,我只管讓死者開口。」
她往前走了兩步,撩開珠簾的一瞬,回過頭,看著李錦的面頰:「活著的不歸我管,王爺既然已經心中有數了,我怎麼看並不重要。」
她相信李錦,相信他的為人與能力。
就算在她看來,一個女子將兩具屍體藏進舞台上的夾層里,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但是,所謂真相,便是那不可能里,抽絲剝繭,去偽存真之後,剩下的那個唯一。
屍體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從僅有的線索上,找出能夠佐證他李錦判斷的關鍵信息。
讓躲在暗處的兇手,他的下一步計劃,永遠走在李錦的後面。
金舒那溫柔的笑意,映在李錦的眼眸中,像是一隻手,捏了他的心頭一下。
他看著她離開的模樣,望著眼前的小桌案,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太信任一個人,可不是什麼好事。
萬一哪一天……
想到這裡,他收了扇子,抬頭望著窗外金燦的陽光,心裡卻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戲台的正中,隔板上的另一具屍體,和他身下的木板一起呈現在金舒的面前。
她半跪在那,看著眼前人的死狀,抬手將他身體放平。抬手在被害人身側的屍斑處按壓些許,那些青紫色的瘢痕,不見褪色,不見凹陷。
關節處,脖頸上,金舒仔細地看了幾遍後,最終將目光鎖在他猙獰的面頰上。
「死者劉明澤,26歲,雙吉戲院的花旦戲子。」金舒抬手,撐開他的眼皮,「角膜完全渾濁,手腳皮膚尚不完全剝離,身體呈青黑無血色,屍僵完全緩解,高度柔軟。推測死亡時間在三日左右。」
而後,她抬手,鉗住被害人的下顎,打開了他的口唇,湊上去聞了一下。
這個味道……金舒思量的片刻,許久,她才仿佛確定了什麼一般,不疾不徐地說:「被害人口中殘留白沫,眼角、鼻孔,乃至雙耳都有黑色血液溢出,根據屍體的情況,初步判斷,也是砒霜中毒。」
說完,她站起來看著周正:「有勞周大人安排一下了。這一具,也需要帶回去。」
兩具不同的屍體,卻給了金舒一個相同的疑惑。
他們是如何將砒霜吃進口中的。
砒霜,三氧化二砷,在金舒的記憶里,是無臭無味的化學物質,微溶於水,60毫克便可以致人死亡。但卻又是救命的藥材,用之得當,便可以救人性命。
但這種東西,在現在的大魏,在沒有科學技術的依託,化學水平極為低下的封建王朝里,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提取出純正的砒霜的。
也就決定了它不可能做到無色無味。
金舒站在那裡,指尖輕輕婆娑著自己的下顎。
她仔細地回憶著砒霜的全部特徵與性狀,很肯定這個東西在入口的時候,會有辛澀的口感,再加無法提純,即有可能混雜大量的硫化物,真要是吃進去……
她光是想一想,眉頭就皺得更緊了,真的有人會願意吃這種東西麼?
李錦在雅座里,聽完了一個又一個互相指證的狗血故事之後,撩開珠簾,看著金舒獨自站在戲台正中,惆悵的身影。
兩具被害人的遺體,已經先一步被安排運走,而她此刻仿佛困在一個巨大的迷宮裡,神情嚴肅。
李錦轉身,看著掌柜吩咐道:「從現在起,這戲園子的正堂,不許任何人出入。你們也要聚在一起,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
掌柜一怔,面露難色:「王爺,我這小本生意,你們要是一直都抓不到……」
「兩日而已。」李錦笑意更深,「掌柜的不用擔心。」
看他一臉成竹在胸的模樣,掌柜愣愣地拱手,應了聲「是」。
李錦走到台下,看著金舒,等身後戲班子的人都走完了,才笑著問:「想清楚屍體是怎麼運進去的了的?」
金舒一怔。
「你跟我來,我講給你聽。」李錦淺笑轉身,往二樓迴廊走去。
「其實很簡單。」他邊走邊說,「那樣薄的隔板,如果是站著上去,一定會塌下來,若是躺著上去,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他停在那個合葉正對面,指著眼前的合葉說:「躺著,從那裡進去。」
若眼前的人不是李錦,金舒一定當場就會說他想太多。
一米長的合葉,高度怎麼看都最多只有六十厘米,一個大活人,帶著一具屍體,從這個地方躺著進去,怕是活在夢裡。
「如果只是屍體呢?」李錦微微眯眼,「如果只有屍體,自己從這個地方進去了呢?」
金舒一滯。
「裡面一共兩根房梁。低的垂直於我們現在站的迴廊,而高的那一根,是橫著的。」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湊在金舒身旁說,「而且高的那根,有繩子的痕跡。」
合葉的開口,屍體身下的板子,乾淨的橫樑……
金舒愣了一下,慌忙跑下樓,站在戲台子下面,仰起頭,看著李錦自上而下笑盈盈的目光。
她無比詫異的在眼眸里,將李錦與合葉,還有那兩個黑洞洞的口,連成了一條直線。
此刻的金舒,將震驚寫滿了面頰。
她抿嘴,仰頭,由衷地向李錦感嘆道:「不會吧?這也未免太大膽了吧?!」
站在迴廊上的男人,扇柄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的手心:「確實十分大膽,但也正因為如此,才配得上她的才華。」
一把梯子鋪成運屍的路,一張木板成為運屍的床,只需要一根繞過橫樑的繩子,便人人都可以站在二樓的迴廊上,輕而易舉地將兩具屍體,運到夾層上去。
比起站著踩進去,躺著進去,又快又穩。
「只是她沒想到,掌柜的還有日後拆除隔板的心思,所以這個位置,並不如她計劃的那般牢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