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通房丫頭,連個正式的名分都沒有。

  許姑娘當時被情愛沖昏了腦袋,連這樣的條件竟然也答應了下來。

  「我之後問過她,她說她以為只要離趙燦近了,守著他,他心上的冰總是會化了的。」楊德發的話音淡了,聽不出情緒,卻倍感淒涼。

  「說媒的媒人,是丞相安排的,我便是那個手腳被線吊著的木偶,配合他們演這麼一場戲。」

  那時候,楊德發並沒有向現在一樣過得這般艱辛。

  他有自己獨立的楊府,月俸也很可觀。唯一沒有的,便是選擇的權利。

  因為親哥哥楊青雲在戶部任職的關係,他在丞相府如履薄冰,生怕在哥哥原本坦蕩仕途上鬧出什麼麻煩來。

  那年,太子李牧謀反一案鬧的京城人心惶惶,又恰逢許姑娘的孩子出生,趙燦根本顧不上她,便將她扔到了楊德發的府里。

  兩個人,一個是沒有選擇的權利,一個是親手斷送了自己本該美好的未來。

  楊德發什麼都沒說,給了她一間廂房,為了她和她懷裡的孩子,日日操勞,疲於奔命。

  京城換了儲君,一夜變了天。

  待一切塵埃落定,趙燦竟然找上門來尋歡。

  但那個時候,看清了他真面目的許姑娘,抵死不從了。

  「我說趙燦是人渣,現在想來,有些侮辱人渣。」楊德發說,「他以我和孩子的命來脅迫許姑娘,逼得她不得不從,不得不繼續屈辱的繼續做個通房。」

  天知道站在門口的楊德發,聽著門後那聲聲哭泣,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憋屈、難受,卻連闖進去的勇氣都沒有,他知道他太渺小了,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那之後,許姑娘每周會回來幾日,身上處處是大片青紫,有時額頭還帶著傷。」

  看著地面上的光,楊德發沉默了。

  他背靠著大牢的柱子,好似化成了一尊石像,陷入如同泥沼般的記憶里,動彈不得。

  許久,李錦看著他的背影,淡淡的詢:「你什麼,又是為何出了丞相府。」

  楊德發一滯,恍恍惚惚的回過神。

  他起身,站在李錦面前:「我哥哥楊青雲,在察覺到太子要殺人滅口的時候,暗中托人給了我一封家書。」

  「家書上的內容奇奇怪怪,我看了許久,才忽然瞧見他藏在其中的暗語。」他說,「小時候時常玩藏頭藏尾的字謎,沒想到最終會用在逃命上。」

  「我讓已經生下第二個孩子的許姑娘,跟我一起走。她思量了一整晚,卻選擇了留下。」

  楊德發知道,太子一向乾脆利落,乾脆的是寧殺一百,不放一個,利落的是說來就來,不給轉機。

  他的楊府已經不安全了,已經不能再繼續護著許姑娘和兩個孩子了。

  「帶著兩個孩子,你走不遠。」許姑娘一邊餵奶一邊說,「沒有我和孩子拖累,你才好逃命。」

  她在燭火里,看著楊德發的面頰,笑起來:「德發,你走吧,我一定會想辦法活下來,你也活下來。」她說,「我等你回來。」

  許姑娘幾年未能暖熱趙燦的石頭心。

  楊德發卻暖熱了許姑娘那支離破碎的心臟。

  人心肉長,多少年的陪伴,讓許姑娘在楊德發這裡,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天意弄人,卻因他攪進那場叛亂的陰謀里,使他們不得不成了亡命的鴛鴦。

  「最終,我沒走。」楊德發輕笑,「我們將楊府一把火燒了,而後到城外無人認識的小村落,打算開始新的生活。」

  他垂眸:「但趙燦,追了出來。」

  楊德發深吸一口氣,眼眸無神的看著李錦:「許姑娘將我推進了一旁的驢棚里,我躲在草堆下,才沒被發現。但她和孩子,都被帶走了。」

  「趙燦說,只要她們三個人在,早晚都會找到我。」楊德發抬手,抹了一把面頰,「那之後,我就成了一個衣衫襤褸的拾荒者,一邊想辦法活下去,一邊尋找機會,救出她們母女。」

  楊德發從未離開過京城。

  他一雙讀書人的手,做遍了粗活累活,睡過街角,躺過橋洞。

  許姑娘知道他就在身旁,別人認不出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楊德發,她卻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為了他,她不再是那個知書達理的清純姑娘,她偷了趙燦許多價值不菲,卻被他遺忘多年的小物件。

  偷走,倒賣,換成銀子。然後在遠離丞相府的京城最南端,買下了顯行坊這間破院子。

  算是有了家。

  「有家,卻不能常見。」楊德發說,「為了不引起懷疑,一月也只會見個兩次。」

  「我和她都覺得,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但這一切,在中秋的前一晚,戛然而止。

  總是鬼鬼祟祟,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丞相府的許姑娘,早就引起了趙燦的注意。

  他為了不打草驚蛇,便故意放任她離開。

  他知道,為了過中秋節,那個下落不明的楊德發,有很大可能會回來。

  趙燦自己都覺得驚訝,幾年前自己丞相父親做的一個莫名其妙的決定,竟然會在幾年之後,成為牽制楊德發,找到楊德發的唯一的線索。

  當時,就連趙燦也不明白,丞相如此安排到底為何。

  現在,他才恍然大悟,理解了什麼叫伏線千里,運籌帷幄。

  若是沒有那縝密的安排,他怎麼會有機會在除掉楊德發的同時,一起除掉這個女人,和她那礙眼的兩個孩子?!

  在中秋前,趙燦找了個藉口,讓許姑娘帶著兩個孩子回娘家瞧瞧去。

  他只給了她兩天,不夠一趟回娘家的來回。

  許姑娘沒想多,便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顯行坊的院子裡。

  趙燦和他帶著的一小隊人馬,便緊隨其後。

  兩個孩子被他關在另一間廂房裡。

  他直接踹開了正堂的門,看著裡面驚恐的許姑娘。

  許是天意,那日,楊德發為了給許姑娘買一件中秋禮物,確實去了五里之外的睢子莊,掰了一天的玉米。

  但夜幕剛落,幾個商人模樣的年輕人,便尋到了他。

  打頭的姑娘一身乾淨利落的江湖裝扮,不由分說,直接將他五花大綁,堵上嘴,扣著麻袋,藏在商隊的箱子裡,拉進了京城。

  待他從麻袋裡掙扎著出來,那幾人已經不見蹤影。

  「我渾身被綁著,動彈不得,卻依然認得,我就在院子的土坯牆後面。」楊德發的手攥成了拳頭,「那牆上有個洞,我湊上去,正好看到了……」

  他話音卡在這裡,眼眶通紅。

  半晌,一邊笑,一邊落著淚,雙唇顫抖,自豪的說:「看到許姑娘大義凜然的站在趙燦的面前。」

  「她說,她生是我的妻,死亦是我的妻,再入輪迴,來世仍是我的妻。她虧欠我太多,卻不曾有機會報答。」

  「若她活的如同魚餌,倒是不如死在這裡。這樣我便再無牽掛,再無束縛。」

  他看著李錦,開心的像是個孩子般笑起:「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而我!」他說,「而我!」他吼,「卻被人捆在那裡,被人堵住嘴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她就那樣被趙燦親手勒死!」

  「我不是為了趙燦背一個殺人的罪名!」他吼道,「我是要去黃泉路上,陪我那個走在前面的妻!」

  黃泉陰冷,許姑娘身子單薄,他怕她再傷風寒。

  幽冥無光,許姑娘獨身一身,他怕她再憶心傷。

  她說,她等他回來。

  她卻,一個人走在冰冷的彼岸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