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圓不上的謊言

  聽著許林的話,金舒心頭的疑惑更深了,她稍稍回眸,瞧了一眼李錦和楊德發的方向,將許林又往外扯了幾步。

  「她是以什麼理由攔著你的?」她問。

  許林嘆一口氣,神情落寞:「她說這渾蛋就算性子不好,吃穿用度上卻從來未曾虧欠過她們娘仨。」

  他鼻腔里冷哼一聲,而後,面頰往一旁別了過去,哽咽片刻,落下淚來。

  像是在許林的心頭開了一個口子,此時此刻,他對躺在棺材裡,再也不會回來的親姐姐,充滿了愧疚、懊悔、以及自責。

  「我就是太相信她了。」少頃,許林抿著嘴,將痛苦與難受生生吞下去。

  他的哭泣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

  「一來,是我太相信她了。姐姐自小待我極好,從來不曾騙過我,我和爹娘便也從來都沒想過,她在京城是這般模樣。」

  「二來,是冷靜之後想想,她畢竟已經成家這麼多年,又拉扯兩個女娃娃……」許林垂眸,「也沒能生下個兒子,但是,這渾蛋……」

  「哎!」他深沉的嘆息道,「這渾蛋也沒有說為難她,待兩個孩子也不薄。我們便越發覺得這是姐姐的家事,她不喊我們,我們貿然前來指責,反而顯得不像樣子。」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這是許家人常說、也始終奉行的一句話。

  也是大魏萬千適婚女子,婚嫁之時不得不面對的局面。

  但,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嫁人這種大事情,許家也顯得太過心大了一些。

  「你們先前,沒有見過楊德發麼?」

  就見許林沉默了半晌,許久才開口:「見過。」

  他回眸,掃了一眼屋檐下那個猖狂的男人:「但絕不是現在這幅模樣。」

  他話音沉了不少:「媒人待他來的時候,一身青衣,是個翩翩公子,且很有學識。」

  金舒一怔:「學識?」

  「嗯。」許林點頭,「學識。」

  見金舒十分疑惑,他便擰著眉頭,無奈的說:「說來不怕官爺笑話,雖然在京城,我們家排不上號,祖上沒出過什麼達官顯貴,可先祖里也是有不少八九品的小官吏。」

  「所以我們家對子女的教育,向來嚴苛,也算得上是個書香門第。」他頓了頓,自嘲一般的輕笑,「但當時,這渾蛋不說是多麼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吧,詩詞歌賦張口就來,和我爹從天上聊到海里,眼界開闊,格局極大。」

  他蹙眉,看著金舒:「這樣的人,官爺啊,你能想到他是……他是……」

  「哎!」許林抬手扶額,「誰也想不到會是這種人,又會是這般境地,這般的模樣。」

  看著許林的側顏,金舒微微點了下頭。

  她和李錦有著一樣的感覺,這個案子表面看起來格外詭異。

  貧困潦倒,打零工,一日80文錢,卻能夠給死者十幾兩銀子探親的楊德發。

  乾淨的找不出女主人存在痕跡的廂房。

  兩根明顯承受不住自縊掙扎的棺材釘,還有死者口中價值連城的玉。

  以及……

  金舒再一次走到那薄棺前,看著死者安詳的睡眼,注視著她浮腫的上眼皮。

  又轉過身,遠遠看著坐在牆邊的楊德發。

  她算著孩子的年齡,隨口一問,卻問出了藏在楊家夫婦背後的第三個男人。

  兩個都是單眼皮的父母,生出了兩個都是雙眼皮的女兒。這件事在遺傳學上,發生的概率幾乎為零。

  不是不可能,而是可能性太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在沒有足夠的科學技術,尚未探討遺傳與DNA的華夏古代,沒有人會注意到這特殊的一點。

  只當是送子觀音的特殊饋贈,只當是人人有別,各有差異。

  但擁有大部分前世記憶的金舒,隱性基因和顯性基因,這最為基礎的遺傳知識,卻深深刻在腦海中。

  她相信有人會幸運的成為那特殊的一個,卻不相信,這樣的特殊會在同一家裡持續上演兩次。

  李錦也不信。

  他越是問下去,越是發覺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對自己朝夕相處的妻子,最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

  雖然他選擇迴避不談,但依然逃不過李錦犀利的眼眸。

  「你們成婚六年,你連自己娘子的髮簪放在哪裡都不清楚?」李錦微微眯眼,「吃穿喜好,一概不答……」

  李錦雙手抱胸,一聲冷哼:「楊德發,你以為這樣,本王就會拿你沒辦法?」

  一個坐在牆角,肆意慵懶的望著院子裡的景色。

  一個站在檐下,目光如炬的戳著那包裹鎧甲的靈魂。

  中秋的風微涼,吹著楊德發雜亂的長髮,他抬手撥弄幾縷,蔑了一眼身前這大魏的靖王,一聲冷笑:「大魏靖王,六扇門門主,戰神李錦……」

  他緩緩起身,拍了拍自己滿是灰塵的褲管,下顎微揚,用鄙夷的神情望著李錦,涼唇一掀:「你也不過如此。」

  說完,他竟抬手撓頭,轉身要走。

  楊德發側身的一瞬,就見周正腰間長刀出鞘,閃著寒芒的刀尖,筆直的對著楊德發的眉心。

  那尖利的刃角,距離他的面頰僅有不到一寸。

  楊德發怔在那裡,蹙眉瞧著面無表情,嚴肅的快要凍結了空氣的周正。

  半晌,他一聲笑:「呵!要抓我?!」

  他抬手,指著一旁的李錦:「憑什麼?」他那狂妄的勁頭更重一些:「你憑什麼抓我?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殺了她?」

  這小小的,破落的院子,隨著楊德發高聲的質問,仿佛將時間定在了這裡。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目光都向著楊德發望了過去。

  這短暫的寂靜,憋悶的令人窒息。

  「楊德發。」李錦口氣極寒,聲音也高了不少,他一字一頓的喚著他的名字。而手單手執扇,另一手背在身後,如同持劍一般,以扇指著楊德發自以為是的面頰。

  那字字句句,稜角分明,如條條飛刀,用最冷傲的口氣,甩在他的臉上:「本王念及你讀書人的臉面,可你未免太得寸進尺!」

  李錦眯眼,身上寒的像是結了一層霜。

  他殺氣凜然,威壓撲面,當著所有人的面質問道:「孩子的生父是誰!你前日夜裡,又到底人在哪裡!」

  看著怔愣在原地,漸漸失了血色的楊德發,李錦的扇子猛然一豎,在他眼前左右一擺,唰的打開,搖在身前。

  「回來過?」李錦冷笑,「你繼續編!」

  那乾淨到反光的青石板地面,和一塊田間泥土都沒有的草鞋。

  眼前,口口聲聲說回來過的楊德發,圓不上這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