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李錦和蘇婉瑩面對面。閱讀
那一盞熱茶升騰的水霧漸漸散了,在李錦的沉默中,變成了涼茶。
他眼眸微眯,看著蘇婉瑩的面頰:「蘇小姐想讓本王如何辦?」
她頷首輕笑:「王爺做事向來有自己的規則計劃,我怎敢僭越。」
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是不客氣的接著說:「這人命關天,我蘇家的院子裡住著這麼一個不是人的東西,我心頭也怕。」
蘇婉瑩在李錦面前的時候,始終端著個白蓮花的架子。
她倚靠在石桌旁,也不看李錦,自顧自端著茶盞斟酌著。
半晌,李錦冷笑一聲,什麼都沒說,起身就往院子外走。
他在門口側過臉瞧著聽牆根的金舒和雲飛,面色肅然,只留下一個字:「走。」
而後便大步而行,扯著金舒徑直往太傅府走。
這案子,他本想再拖一拖,拖到中秋之後,也給太傅一個思量的時間。
只是這蘇婉瑩著實礙眼,別說見到她了,李錦一絲一毫都不想跟她扯上什麼關係。
「王爺的心頭好就這麼扔著不管了?」金舒挑眉,故意瞧著李錦鐵黑的面頰,咧嘴一笑,「要不,一會兒我再去買些點心送去?安慰一下?」
瞧著她幸災樂禍的模樣,李錦抿嘴,深吸一口氣:「先生真是越發大膽了,老虎的後背也敢拍了。」
「切。」金舒歪嘴,「前兩日,老虎還拿『心頭好』逗兔子呢!這是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錦撐大了眼眸,站在馬車前,嘴巴一張一合。
他手裡的扇子,隔空點著金舒,一下又一下,半晌,氣呼呼的鑽進了馬車裡。
太傅府這幾日如履薄冰。
一邊是太子盯得緊,一邊是靖王辦案總得來,夾在中間的蘇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太子的船不安全,李錦的船沒登上,以至於現在,這又要起滔天巨浪的當下,變得風雨飄搖,自身難保。
蘇航的神情十分複雜,蹙眉尬笑,著領李錦往表姑娘的院子走。
行至一半,李錦停住腳步,側身說:「蘇大人的姐姐還在六扇門。」
蘇航一滯,瞬間讀懂了李錦這話里的意思。
他點頭拱手:「下官明白了。」
不是李錦逼太傅,是有人在逼李錦。
幾個人,前腳剛穿過月門,就瞧見譚沁的侍女「啊」的一聲驚叫,從裡面沖了出來。
面頰刷白,看著眼前走來的眾人,指著身後的屋子,話都快要說不清楚:「小姐,小姐自縊了!」
「什麼?」蘇航一驚,趕忙往裡沖。
屋子裡,橫樑下,譚沁一邊掙扎,一邊掛在那吼著:「別過來!讓我死!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瞧著眼前這一幕,李錦蹙眉,眼眸一沉,剛要開口,就聽身後金舒說道:「譚姑娘不能這麼死,閻王殿裡不好控告那林公子的。」
這突兀的一句話,讓掛在那的譚沁愣了一下。
「自縊的人,因為頸部受到推壓,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舌頭吐出,甚至舌根骨斷裂。」金舒一邊說,一邊趕忙將小桌子推過來,墊在她腳下,「又因為血液回流受阻,大多數面色青紫,身上布滿血點,身體失禁。」
「更有甚者,眼球因為受擠壓還會脫落,口鼻流誕、出血。」
她抬頭,看著譚沁震驚的模樣,十分心痛的說:「就這個模樣,你怎麼好在閻王殿上為自己辯駁一二?」
眾人皆愣。
李錦抬眉,瞧著金舒一本正經的樣子,目光柔和。
不愧是她,連勸人的路數都相當清奇。
雕花屋樑,三尺白綾。
古樸的紅木圓桌上,譚沁站在那裡,站在眾人的注視里,那想要一死了之的勇氣,已經煙消雲散。
她睨著眼前眾人,看著身下的金舒,心底湧上的酸楚,瞬間化成顆顆淚珠。
她顫抖著,哽咽著,放下了手裡的白綾,在所有人的面前,緩緩蹲下,頭埋在臂彎里,放聲大哭。
李錦等了她半個時辰。
就坐在桌旁,端著一盞溫茶,等著她平復自己的心情,等著她緊抿的雙唇緩緩開啟。
譚沁怔愣的坐在那,睨著手上的帕子,目光呆滯,一動不動。
半晌,她抬起頭:「王爺知道多少?」那話音沙啞,全然沒了初見那日的靈氣。
李錦點頭,淡淡的說:「都知道。」
都知道,這話像是一滴水,落在譚沁的心田上。
她輕笑,那笑聲中夾雜著痛苦、後悔、無奈,以及深深的自卑和自嘲。
「王爺一定覺得我很傻。」她哽咽著說。
李錦沒有說話,淡然的面頰上,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陽光被雕花的窗割裂成一片片殘骸,就像是譚沁此刻的心情一樣。
她心碎了,拼不起來,組不出原本的輪廓。
少頃,她自嘲般吭哧一笑,深吸一口氣,終於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
「那天,從雲天書畫院出來,我買好了畫卷,他說難得有空,請我喝杯茶。」她一邊說,一邊將桌上的青瓷鎏金的茶盞翻了過來,站在一旁早已哭的沒聲了的丫鬟,趕忙將熱水遞了上去,幫她沏了一杯溫水。
她潤了潤嗓子:「我欣然應允,便和他一起坐在茶樓的二樓上。」
久未相見的兩人,從入秋的美景,聊到京城的美食,從東市流行的戲本子,聊到龍頭渠里落鴛鴦。
聊到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聊到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一個風流倜儻,一個紅了面頰。
「與他相識一年,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他從來不求回報。」她勾唇笑著,說到那些溫暖的曾經,面頰上稍稍有了些人氣,「我自知才華樣貌皆是平平,家境也遠不如京城大戶的小姐。」
「所以最初,我很警惕。」
「我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我覺得只要他在我這裡得不到任何回應,自然而然就會放棄了。」
說到這裡,譚沁抿著嘴,睨著杯中的溫水,許久,一聲輕笑。
她的沉默,將後面發生的事,悄無聲息的傳達到了每一個人的心裡。
自古情愛,不懼驕陽似火,不怕驚濤駭浪。
怕的是持之以恆,怕的是絲絲小雨,潤物無聲。
未經世事,養在深閨中的小姐,縱然擦亮雙眼,自認眼明心亮,也抵不住那萬般柔情,抵不住那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講出最貼心的話的人。
林欽,便是這樣一個深知少女心事,貼心、暖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