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那之後的事情,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了……」唐思深吸一口氣,「我犯下了,不能饒恕的罪孽。」

  說到這裡,唐思沒有痛苦的神情,反倒是如釋重負一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他端起手中的白水,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嗓子。

  當下,院子裡,石桌旁,一個殺人兇手,一個盛世知府,還有一個大魏的靖王,三個人神情不同,卻都望著石桌正中的燈盤。

  跳動的火焰,將每個人的面頰都映照的有些失了真。

  許久,李錦才點了點頭,但他抬手,將訟狀又推到了唐思的面前:「這張訟狀,本王不能收。」

  唐思一滯。

  雲建林更是詫異。

  「為什麼?」唐思放下手裡的杯子,神色驚訝。

  就見李錦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疾不徐的說:「你不是殺害這三個人的兇手。」他說,「你殺了宣玉堂是不假,但這三個人,非你所殺。」

  「不是你殺的,你為何要背上這天理不容的罪名?」

  眉眼之間透著探尋意味的李錦,手裡的扇子不停,睨著唐思的面頰,等著他給出一個合理的回答。

  他的目光深沉卻有力,仿佛看透了唐思的靈魂一樣,讓他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明月攀上屋檐,落進滿是月季花的院子裡,四下比白日裡多了幾分靜謐。

  「這三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李錦睨著他,「你又為何要背上這殺人的大罪?」

  他的話,讓唐思愣了許久。

  他面頰上閃過一絲恍惚,唇角乾癟的勾了勾,盪起一抹痛徹心扉的笑意。

  「若是那夜,我沒有對宣玉堂動手,他們三個人不會死。」唐思扣著自己的手指,咬牙切齒的說,「宣玉堂,他不是人,他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

  當時,唐思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站在宣玉堂的面前。

  將價碼提到白銀一千兩後,宣玉堂驚奇的發現,原本聞聲而來的僕人們,竟漸漸散去了。

  此時此刻,他才真的恐懼了,害怕了,嘴角擠出難看的笑容,忍著腹部的疼痛,步步後退:「唐兄,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你不是還有銀子沒有結清麼?我給你結!我結十倍!我有錢,真的,我有的是錢!」

  唐思往前走一步,宣玉堂往後退三步。

  直至退無可退。

  從一開始,唐思要的就不是銀子,是宣玉堂的命。

  他面不改色,手起刀落,就在那一瞬,宣玉堂伸手將瑟縮在一旁的那個女子一把抓過,擋在自己的身前。

  唐思大驚,收刀不及,那匕首戳進了那無辜女子的腹中。

  他那驚訝的、慌亂的神情,讓宣玉堂一下就看到了光。

  他指著唐思:「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掐死她!」

  說完,他將為他生了兩個孩子的姑娘抵在牆上,兩手扣在她的脖子上。

  唐思猶豫了,他想救下那個女人。

  「你把刀放下!快!放下!」宣玉堂衝著他吼道,「不然我掐死她!」

  他泯滅了人性,猩紅著眼眸,哈哈大笑起來:「要殺我!你他媽早了一百年!」

  就在唐思猶豫,要放下匕首的那一瞬,他目光所及,忽而瞧見那被毒啞的姑娘,嘴唇一張一合,在失去意識之前,用唇形說了三個字:殺了他。

  「她目光里的恨意,一下就給了我力量。」唐思掩面,流下了眼淚,「那一瞬,我妻兒,我的工友,我們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受到的一切……」

  他仰面,深吸一口氣。

  「我握緊了刀,沖了上去……」

  宣玉堂見手裡的女子不起作用,便又將她擋在自己身前,當時的唐思已經殺紅了眼,一連幾刀,自己也說不清是戳在誰的身上。

  就見宣玉堂將女人甩了出去,推倒了桌子。

  嘩嘩啦啦的聲音,讓瑟縮在牆角的兩個孩子,害怕的哭了起來。

  這個男人,這個禽獸,衝到兩個孩子面前,扯著他們的衣衫退到了二樓上。

  「唐思!這是你逼我的!」說完,他將最小的姑娘高高舉起,不顧一切的扔了下去。

  「小姑娘重重摔在門口的石階上,最初還能哭出聲音,我便喊她快跑。」唐思捂著面頰,「我想救孩子,衝進了他的閣樓里,他見我上來,掐著孩子的脖子,從另一邊下去了。」

  宣玉堂本就受了傷,已經在盤算跑路的事情。

  可他看著手裡自己的孩子,看著他哇哇的哭鬧,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唐思就那麼看著他,看著那最後一個孩子也被他親手掐死在自己的眼前。

  殺瘋了的宣玉堂,張開雙臂站在正堂,就像是地獄的餓鬼一樣哈哈哈大笑:「唐思!你就是個慫包!還想當什麼英雄!」

  他捂著自己腰間的傷口,另一手指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三個人,猙獰的笑著:「老子告訴你!你誰也救不了!」

  「你救不了他們!就是你害死了他們!」

  他誰也救不了,誰也沒能被救下。

  他的妻子,他的兒子。

  無辜的女人,無辜的兩個孩子。

  這句話,如天雷劈頂,讓唐思一聲大喝,舉著自己的匕首,不顧一切的向著宣玉堂沖了過去。

  在失去理智之後,他終於為他,畫上了不能稱之為人的人生句號。

  說到妻兒病故都未曾哭出來的男人。

  說到掩土立碑都未曾哭出來的男人。

  此時此刻,因為沒能救下三個無辜的生命,在李錦和雲建林的面前,泣不成聲。

  那夜,他用紅色的漆,寫了滿屋子的死有餘辜,寫了滿屋子的罪有應得。

  他將一切的痕跡用漆掩藏起來,漆桶在女子的身旁落下,他隱隱瞧見那女子還有一口氣。

  他趕忙見她翻過來,就見女子笑著沖他搖了搖頭,比了個謝謝的口型。

  「她指著我的漆桶,又指了指她自己,用她的血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唐思捂著嘴,「她想讓我,把事情鬧大,以儆效尤,換盛州一個和平安定……」

  說到這,唐思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的哭聲里,是絕望,是悲傷,是如釋重負,是自責,唯獨沒有後悔。

  雲建林讓人將唐思帶去大牢,好生照顧,聽後發落。

  他看著月下李錦的側顏,半晌,長嘆一聲。

  夜裡,金舒熱了湯藥,邁過門檻,就見李錦坐在桌旁,專心的寫著什麼。

  他筆下的冷金宣價值連城,兩側是金底龍紋的硬簽,像極了奏摺。

  金舒端著湯藥站在一旁,就見李錦頭也不抬,沉沉說了一句:「研墨。」

  她怔冷些許,將手裡的湯藥放在一旁,掃了他面前正在撰寫的奏摺一眼,便挽起袖子,老老實實的捏著那墨條,在澄泥硯上緩緩的轉起來。

  「我這麼做,是對是錯。」李錦沒有抬頭,一邊寫一邊說,「明知不可為而為,是不是錯?」

  他說完,抬眸,瞧了金舒一眼。

  就見她有些呆愣,手裡研墨卻未停下。

  金舒也沒想到,李錦竟然會想要為唐思,在大魏的皇帝那裡,求一個「網開一面」。

  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