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浴者振衣

  羊徽瑜在叔父家住了幾天,叔母對她特別好,時常噓寒問暖、還叫她不要見外。

  不過終究是在別人家,徽瑜仍然有點不習慣,好在只是暫住數日、又不是要長期寄人籬下。偶然間她才醒悟,這幾年住在娘家、不也是在寄人籬下麼?

  叔子倒不會管那麼多,嫁到羊家的弟媳應該是在意的,夏侯氏出身大族、倒很少表現出來。不過弟媳知道徽瑜要做晉王夫人了,前陣子又顯得尤其熱情客氣。

  最近晉王宮與羊耽等人做了不少準備,驚動了司徒高柔等官員、還上書過郭太后,但所有事都幾乎不用羊徽瑜經手。她只消等著晉王那邊派人來迎接就行,便是今日下午。

  各種各樣的心情糅雜在一起,羊徽瑜反而冷靜不下來,好像心境都變得、比平時浮躁了不少。

  早上徽瑜很早就醒了,但實際上沒有多少事需要她做,上午兩三個時辰,她只去接了晉王宮送來的王命、印璽等物,別的東西並不該她管。即便是沐浴更衣、梳妝打扮也是下午的事,因為她要臨近黃昏時分才到晉王宮。

  午後幾乎無事可做,徽瑜便開始收拾自己住過的屋子。雖然叔母家有侍女幹活,不會在乎這些,但自己離開的時候、至少讓房間保持整潔,也能給長輩以好印象!

  當然主要是她有個習慣、便是愛做些瑣事調節心情,大概是因為注意力在一些具體的小事上,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她先是整理了一下睡塌、木案,又來到牆邊的木架前,把上面的東西擦乾淨、擺放整齊。這時她才看見了架子上有一隻玉如意,住了幾天才剛發現,因為它被盛放在了一隻縫皮的鹿皮套里。

  徽瑜便把東西拔了出來,看起來好像許久沒人用過、她便拿布巾擦拭了一下,然後伸到衣裳後領里試試。此物就是用來撓痒痒的,一般都是用木頭製作,大族才會選更溫潤的玉來雕琢。果然感覺很愜意,畢竟自己知道想撓哪裡,幾乎每一下都能撓到癢處,不愧叫如意阿。她玩了一會,便想重新放進如鞘一般的皮套中。鹿皮放久了可能有點收縮,而且這玉如意不是筆直的,為了方便使用、它有點往上蹺立彎曲,更不能像刀劍入鞘那麼方便,徽瑜發現放回去時非常緊。玉如意一端緊貼著鹿皮進去,徽瑜甚至能看到,隨著玉如意裝進去、柔軟的鞘腹微微撐開的薣起形狀,終於放到了皮鞘底部、然後物歸原處。

  「卿在做什麼?」忽然傳來了叔母憲英的聲音。

  大概是徽瑜剛才只顧著收拾物件、有點入神,忽然聽到聲音,她的削肩都是微微一顫,愣是被叔母給嚇了一跳。片刻後她才回過神來,轉身執禮道:「沒什麼事,我收拾一下屋子,見過叔母。」

  憲英快步走了過來,抓起徽瑜的手道:「哎呀,別把手弄粗了,讓侍女們收拾便是。」

  徽瑜不好意思地說道:「哪有那麼講究呀,我在家裡也經常做家事。」

  憲英忙道:「不要做這些沒用的,侍女打水進來了,卿先去沐浴更衣罷。」

  果然侍女們抬著一隻洗淨的木桶進來,徑直進了裡屋。於是徽瑜依照叔母的安排,開始準備沐浴更衣。

  良久之後,徽瑜出浴先穿上了里襯,一個侍女又端著一盆白乳進來了,說是牛乳加上海藻等物,請徽瑜浸泡雙手。

  她只得把雙手伸進去泡了一會,然後便在裡面洗手。盆里的東西有點滑,徽瑜總覺得洗不乾淨一樣,便用一手只握著另一隻手,用力緊緊地搓洗之下仍舊滑膩,總有一種洗不乾淨的感覺。剛沐浴更衣、本來就更想保持清潔的感覺,所以古人言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她甚至覺得、整個人好像都在泥濘中打滾鑽著似的,反而有些不適。

  徽瑜覺得臉頰也漸漸有點發燙,她確實有半年多沒有見過秦亮了,以前不知道去想,如今時間稍長、竟很容易經常回想起來。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黃昏,她更是緊張又憿動。

  但想到弟與弟媳尚在服喪,她又有種自責罪過的心情。羊家讓她去晉王宮是因為白雉的事情、為了及時聯姻,她可以做晉王夫人,但不該自己急著期待!應該嚴肅對待,只是履行職責!

  想到這裡,徽瑜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穩住,暗示自己鎮靜淡然。接著她便有了窒息之感,面露貌似痛苦的神色、忍不住張大著嘴呼了出去。侍女還在旁邊,徽瑜也不好讓自己的動作太大,遂又只是張開略厚的朱唇、咬著貝齒深呼吸,以強行調整自己的心緒。

  沐浴、浸手終於完成,她這才繞過屏風,在裡屋里等著侍女們為她梳妝打扮、穿上青紅色的蠶衣。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徽瑜覺得自己果然很服得住這身蠶衣!不過她沒有在侍女們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情,只能左右微微轉頭,仔細打量了一會。

  之後徽瑜再也沒在外人面前露過臉,在侍女圍繞之中、走上晉王宮的車駕時,她也以禮用扇子遮著。一行儀仗簇擁著車駕離開了永和里,徽瑜端坐在車上沒有看外面,但從外面的嘈雜聽得出來、路上有許多人駐足觀看儀仗。

  徽瑜不禁亦被氣氛感染了,心裡生出了喜悅之情,卻又只能盡力克制。她便在複雜的心情與喧鬧的聲音中,一直往北行。

  不管怎樣,她有了新的開始,以前的各種經歷、擔憂,終於將隨著光明正大的禮儀、名正言順的身份而過去了!徽瑜只想重新珍惜自己的形象與德行、安穩地做好她的晉王夫人。

  進門的第一天黃昏,徽瑜不用見客。她徑直去了晉王宮內宅,被安頓到了高台東側的一處單獨庭院裡。

  以後此地就是她居住的地方,庭院裡種著各種花草樹木,有一條溪水往東流去。溪水邊有很多鵝卵石、與大小均勻的碎石,應該是建造府邸時運過來的東西、連那條小溪多半也是人工挖掘,因為這麼平坦的地方,河水沒法把石頭自然沖成鵝卵石。

  羊徽瑜跪坐到上房裡,在夕陽西下之間,看見門外的一顆桃樹在了空中,漂亮的景色中帶著幾分悽美。

  她不禁想起了秦亮那行雲流水的字裡行間,說起去年在桃花美景中的邂逅,以及今年未見的懷念惆悵,遺憾卻又美好。然而今年的桃花雖然到了飄落的時候、卻仍未完全凋謝,不又能相見廝守了嗎?

  羊徽瑜想到這裡,漂亮的朱唇邊猶自露出了一絲笑意,遺憾雖美,仍不如相見阿。

  正想到這裡,便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從小溪邊過來了,正是秦亮。仲明雖然比她年輕,但徽瑜仍然莫名有一種仰視的心情,她急忙拿起扇子遮住臉,靜靜地等待著。門口的光線微微一暗、那是仲明長壯的身影擋了一下光線,徽瑜立刻聽到了胸口「咚咚」擂鼓般的聲音,呼吸亦覺困難!

  很快徽瑜便隔著扇子,隱約發現秦亮在向她揖拜。她也急忙彎腰欠身,向秦亮揖拜還禮。

  秦亮卻笑道:「卿不用多禮,我是要取卿的扇子。」

  徽瑜的臉似乎一下子變得謿紅,然後手裡的扇子便被拿走了,她微微側臉,低眉垂目、有點不好意思地面對著秦亮。片刻後,她又感覺自己臉上有羞澀的笑意,趕緊又努力使自己嚴肅了一些。

  她飛快地抬眼看了秦亮一下,見秦亮正高興地仔細欣賞著自己,她不禁輕聲道:「大王會看輕妾嗎?妾其實並不是那種人。」

  秦亮露出了不解之色。

  徽瑜輕嘆一聲,秦亮一臉恍然、好言道:「卿不說,我也知道。那次在吳家宅邸,我許諾成功滅國才與徽瑜那樣、才能給予名分,徽瑜則是因為信任與情意,才提前答應了我。我豈能反而輕視於卿?」

  她聽罷心裡仿佛流過了一絲暖流,覺得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猶如今年又見到了此間的桃花、毫無遺憾。

  秦亮略顯尷尬地笑了一下,接著解釋道:「我雖不是別人傳言那樣、不好女色,但我也不會調戲婦人。第一次見面便對徽瑜動手,只因特殊情況,那時剛打完仗,卿又生得、確實絕色美貌。平常我其實也不是那種人。」

  徽瑜聽到他的言辭,與自己剛才所說有點相似,忍不住紅著臉掩嘴笑了一聲,但她立刻又忍住了笑意,看向秦亮:「難道不是君想羞辱妾?」

  秦亮隨口道:「這種事是不是婦人受羞辱、大概還說不好,所以我一向不喜強迫婦人。當然司馬師必定受辱了。」

  徽瑜看著他那俊朗的臉,從容之中果然還帶著點傲氣,她看著倒是覺得挺喜歡。只是秦亮忽然提到司馬師,難免讓徽瑜很不好意思。

  兩人不是第一次親近,但徽瑜今日反而有點無所適從。她既應該履行晉王夫人的責任,又覺得喪服結束不久、不能太過沉迷歡愉,而且今後應該注意形象,所以顯得十分被動。然而不知多久,到了太陽剛下山、夜幕尚未完全降臨之時,她忽然意外地意識到,自己的姿態與聲音早已形象全無,根本不受控制。很快秦亮便去倒酒水來喝,忽然問道:「何處有鹿皮鞘要壞了,那是一件很珍貴的東西嗎?」徽瑜暫已冷靜了一些,她的臉頰頓時通葒、幾乎不敢去看秦亮,遂沒好氣地小聲道:「君別問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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