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麻杆打狼

  原本已經回家、這又給送回了王府,秦亮便乾脆多住一天。記住本站域名

  早膳之後,他攜王令君去拜見岳父母,還是那樣,禮數與場面話過後、薛夫人便拉著王令君說話;王廣則陪著秦亮。

  今天王廣並不想帶著秦亮在庭院裡隨便逛,而是徑直往王令君住所的前面庭院走,說是要帶秦亮去欣賞歌舞。二人走上一條迴廊,前面的門已能看見。

  秦亮不再猶豫,抓住單獨相處的機會,開口徑直說道:「外舅,大將軍要給我的五品官,是校事令。」

  興致勃勃的王廣立刻站在了原地,轉過身來:「什麼校事令?」

  秦亮不動聲色道:「以前校事府只有校事,大將軍新設的官職,五品。想讓仆去掌管校事府。」

  王廣伸手摸著下巴上的鬍鬚,臉色凝重起來,沉吟片刻道:「校事府的名聲很差,得罪人,士族各家皆深惡痛絕。仲明若去掌管校事府,將來與那些親朋好友見面,不好說話啊。」

  「那是以前。」秦亮也站立在了旁邊,好言道,「請外舅思量,以前那些品級不入流的校事、為何能得罪士族而無事?無非就是憑藉了皇帝的權威。現在這情況,他們就是想得罪、也沒那權勢了。」

  王廣一聽微微點頭道:「似乎有些道理。不過太傅府、特別是大將軍府不會要求做什麼事?」

  秦亮道:「不一樣,司馬太傅本身就是士族,大將軍也得盡力拉攏士族、且不能給校事們太多保障,大家做事暫時都不敢太過分。」

  他稍作停頓,又循序漸進地勸說道:「再說,仆一個掾屬文官出身的人,在那種地方幹得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仆是這麼想的,接受校事令就是五品官了。如果不能讓大將軍滿意,只要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大不了就是仆被調離校事府,換個官位還是五品。若不接受校事令,以芍陂之戰的功勞、再考慮中正官給的品評等級,估計仆做不上五品。」

  秦亮今天在王廣面前有點心虛,說話十分客氣。王廣也對秦亮也似乎仍然有點心虛。兩個人好像就是麻杆打狼,兩頭怕。

  王廣慢慢地踱著步子,低頭沉思著,秦亮也跟著他慢慢走著。他們都看著迴廊的磚地,就好像地上有錢撿。

  「我畢竟只是仲明的岳父,事情卿要考慮清楚。」王廣終於開口道。

  秦亮道:「外舅既是姻親,仆做任何事、都會優先慎重考慮對王家的名聲影響。外舅想想仆在淮南的表現,何不再信仆一次?先讓仆做一段時間看看,實在看不下去時,還能再出面干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王廣終於用力點頭道:「仲明的思慮,我還是相信的。那便暫且依卿?」

  秦亮頓時露出了笑容。從昨夜到現在有點沉重的心情,總算是有了好事的中和。

  兩人便繼續往前走,到了另一個庭院,絲竹之聲隱約傳來。循著音樂的聲音,他們來到了一座大亭子裡,只見一群歌伎舞姬在那裡練習。

  果然是大士族,家裡竟然養著那麼多伎。秦亮在古代看到過的歌舞,只局限於那家官伎館。

  因為剛才王廣對正事的點頭,秦亮剛剛鬆了一口氣,不料這時卻忽然看到了白氏和王玄姬,他松出去的那口氣頓時又倒吸了回來。見到王玄姬,他不禁有點緊張。

  白氏帶著王玄姬急忙走了出來。白氏十分殷勤,簡直是滿臉堆笑。算起來白氏還是王廣的長輩,但妾室的地位主要看娘家的出身,白氏是出身比較低賤的妾,在王廣面前便依舊沒什麼地位。要在全家論起來,王玄姬的地位應該都比白氏高,起碼王玄姬姓王。

  「這便是我的賢胥秦仲明,汝等應在祖廟見過了。」王廣指著並排一起走過來的秦亮道,「秦仲明文武雙全,在淮南立下大功,其謀略精妙,阿父及兄弟們皆無不稱讚。如今大將軍正要讓仲明做五品官,仲明實歲未滿二十,便將從佐僚、做到一府之主官。我們不要怠慢了。」

  秦亮一邊回應,一邊用餘光打量王玄姬,「外舅實在過譽,我們一家人,不必說兩家人。」

  「哈哈,對!仲明這句話言之有理。」王廣笑道。

  王玄姬一個十幾歲的女郎,情緒控制比白氏好得多。王玄姬臉上幾乎看不出來任何端倪,她表現得很自然、目光也沒有特意看秦亮。但白氏的臉已經憋紅了,陰晴不定神情十分複雜。

  果然王廣馬上驚訝地說道:「仲明何時來過這裡,見過姨母?」

  秦亮慢悠悠地沉住氣,果然白氏先搖頭道:「沒有,我沒見他來過……我、我身子有點不適,失態了。」

  這下她把自己坑了,王廣立刻說道:「姨母要不先回去歇會?」

  白氏道:「不必,我還好。」

  王廣好心地勸道,「快去罷,這裡有我。」

  白氏無奈,只得揖拜離開「我去去就回」,秦亮與王廣都還了禮。她走到亭子中間,還呵斥道:「都沒長眼!還不去拿東西來設席,讓公淵站著嗎?」

  王廣這時說道:「王玄姬。我同父異母的妹,剛才那位白夫人便是玄姬的阿母。」

  秦亮聽罷與王玄姬假裝不認識,面對面地鞠躬揖拜見禮。王玄姬今天沒像之前那樣穿著寬大灰暗的袍服,而是穿著上儉下豐的淺色衣裙,衣衫雖袖口寬大,但身上裁剪得比較合身,這是完全不同於漢代的穿衣風格。她的居家上衫本就不如袍服寬鬆,彎腰行禮時,上衣布料立刻出現了多道皺紋,仿佛衣衫不合身太小了似的。

  雖然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美麗不羈的鳳眼裡暗藏的嫵媚仍隱隱可察。一張鵝蛋臉十分美艷,雪白的肌膚在白天裡看起來、如綢緞般光潔細膩。

  秦亮不敢多看,只能瞅一眼。他心裡已是五味雜陳,甚至還忍不住懊惱,自己昨天簡直是如同囫圇吞棗,又如豬八戒吃人參果,罪責是擔上了,其間卻是稀里糊塗。

  他執禮時,終於喚出了一個字來。王玄姬也在緩緩起身時說道:「幸會仲明。」

  秦亮聽在耳里,只覺王玄姬的聲音較婉轉,令君的聲音則清澈,確實不一樣。只怪秦亮昨天喝了太多酒,反應太遲鈍,且她說的一兩句話,既短促又低沉、小聲,他愣是沒有立刻分辨出區別來。不過秦亮想起了後來的幾次哭聲不小,頓時醒悟,還是因為自己那時已經昏了頭,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又不是在哭。

  他知道自己此時心裡的胡思亂想是不對的,但不知為何無法自控,人大約只能控制理智、幾乎不能控制感受,那聲音仿佛一直在耳邊縈繞揮之不去。秦亮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怕自己像白氏一樣、給王廣看出端倪來。

  不過還好,王廣此時正與一個歌伎說話,他轉頭道:「我過去教她一下,仲明且稍候,讓她們搬席案過來坐。」

  「外舅請隨意。」秦亮故作淡定道,「仆看看她們習舞。」

  王廣一走,竟把秦亮和王玄姬單獨晾在這邊。兩人並排站著,眼睛一起看著亭子中間,也許他們都沒看那些舞伎,反正秦亮完全不知道那幫舞伎在幹嘛。

  但這是難得能單獨說幾句話的機會,秦亮不敢耽誤,便小聲說道:「仆萬分愧疚,仆……」

  王玄姬沒吭聲,依舊呆呆地看著亭子中間。

  秦亮想了想,又道:「仆不知如何才能彌補,但若能想到辦法,仆願意為君做任何事,真心誠意,絕無半點虛情假意。」

  他的愧疚與難受是真誠的,所以情緒稍有失控,想著什麼好聽的話就說,想讓王玄姬好受一點。但只說好聽的似乎也沒用,別人以後還怎麼成家?

  對人的傷害如此大,秦亮現在卻是什麼也給不了、實在沒什麼好法子。

  還是沒有聽到回應,秦亮終於忍不住轉頭飛快地看了一眼,卻見王玄姬艷麗的臉頰上滑出來了一行清淚,看得人心疼。他又嚇了一跳,心說剛才你表現得挺穩,此時可別當眾傷心得哭出來!

  不過王玄姬馬上拿袖子揩了一下臉頰。

  良久沒有聽到回應,秦亮再次看時,只見她一臉茫然、好像佛家裡的入定了似的,好在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與表情了。

  這女郎可彆氣傻了。秦亮心裡反而又有點慌。

  不知過了多久,彈琴的聲音忽然想起,王玄姬終於醒了過來。她的神情一橫,咬了一下貝齒,沉聲道:「我未曾怪罪過卿,從頭到尾。」

  秦亮還沒回過神,幾個婦人便搬著東西陸續走過來了,開始在旁邊鋪蓆子墊子、放木案。

  不多時,王廣也走了回來,然後請秦亮與王玄姬入席。王廣「啪啪」拍了兩巴掌,霎時輕快的琴聲再次響起、如小溪在陡峭的石子間飛流。那些搔首弄姿的舞伎也隨之起舞,腰身搖擺,長袖快速地隨波逐流。

  秦亮幾乎看不出來好歹,他那個出身、雖能讀書習劍,甚至學點音律,但不可能像世家大族一樣能養家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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