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下山了,夜幕漸漸拉開,大將軍府前廳閣樓里的晚宴,卻未結束。侍女們拿來了蠟燭、放在燈台上點燃,燭火立刻為古樸的大廳籠罩上了一層橙黃的光輝。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歌舞姬們載歌載舞,齊聲歌唱。伴隨著金石的敲擊樂、絲竹管弦的曲調,年輕女子合唱的聲音,於嬌美之中、又仿若有一種古樸悠揚的風雅之感。
清風伴隨著舞步,把脂粉香氣吹拂到四面、在席間飄蕩。舞姬們長袖飄飄,裙袂寬袖依次起伏,看上去就像是江水的波浪,又叫人想到水邊的佳人。在座諸公,皆一臉愜意,仿若陶醉在了美酒與歌舞之中。
夜色反倒讓舞姬們更漂亮了一樣。幾乎毫無瑕疵的女郎並不多見,而朦朧的光線、恰好能掩蓋住細處,人們只看年輕女子的大致線條,通過想像、總是會在腦海里補上美好的細節。
大魏幾乎沒有夜生活,一到晚上人們差不多就睡覺了,主要是有宵禁,晚上嚴禁人們在街道上亂走。但晚宴上的賓客,幾乎都是大將軍府的掾屬,他們可以不回去、直接住在府邸上。
雖然屬官們在洛陽都有宅邸,但不時住在大將軍府也無妨。曹爽建造的這座府邸、可以駐紮三千兵馬,房屋很多,住幾個屬官自然無甚侷促。
席位上除了馬茂,都是大將軍府的屬官。
辛敞、王濬都不在此間了,新任長史是陳廷尉的弟弟陳騫,旁邊坐著從事中郎鍾會。東側還有司馬王康,不久前才徵辟的軍謀掾王渾、文學掾荀勖、主簿呂巽。武將饒大山、祁大等也在席間。
開宴之前,秦亮亦已給馬茂安排了官職,大將軍從事中郎。因為馬茂在洛陽毫無根基、人都不認識幾個,先做屬官熟悉一下環境;做過大將軍府掾屬,也是一種仕途身份。
馬茂坐在筵席上,一副放鬆高興的樣子,有閒心津津有味地欣賞著歌舞,顯然對秦亮的任命十分滿意。從大將軍府出去的屬官,很多都是三四品的大臣,至少五品郡守起。不僅如此,秦亮還在洛陽送了馬茂一座府邸,禮聘的財物。
秦亮已喝得有點暈了,好在今晚的接風宴,作陪的都是大將軍府的官員,敬酒的人沒那麼多。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聲暫歇,廳堂里傳來一陣談笑與讚揚。鍾會的聲音道:「公曾聞之,剛才的音律何如?」
荀勖道:「古詩新編,舞姬姿態,行雲流水,叫人賞心悅目。」
秦亮聽到兩人的話有點奇怪,荀勖可謂是答非所問。他這才想起,荀勖是真正精通音律之人,尤善雅樂正音、以及清商署的清商樂,可能比王公淵更有研究。
而剛才用詩經改編的舞樂,為了加入古風的元素,配樂有編鐘敲擊樂。估計音律有點問題,荀勖不願意違心恭維,卻又不好當眾掃興,故而左顧言它?
秦亮便坦然舉杯,微笑道:「回頭還請公曾重新調試一下樂器、韻律。」
荀勖恍然轉頭,隨即露出笑容道:「仆分內之事。不過仆非妄言,大將軍府的家伎,舞得確實不錯,笑意嫣然、顧盼有神,輕快舞姿叫人如沐春風。必是大將軍平素善待也。」
秦亮「哈哈」笑了一聲,說道:「她們沒有愁眉苦臉、能助酒興就好。」
秦亮確實不在乎這些細節,不過大將軍府常有士族官員來往,各方面都講究一點、確實能提高宴賓的規格。
荀勖立刻拿起酒斛:「敬大將軍,賀樂德榮歸大魏。」
馬茂道:「仆在東吳時,常心念大魏,神往洛都。今日得歸,大將軍、諸位同僚盛情款待,仆喜不勝收,請先干為敬。」
「樂德便當是回家一樣,不必拘謹。」秦亮對馬茂道,又向左右祝酒。眾人紛紛一飲而盡。
片刻後,音樂再次響起,幾個女子魚貫而入,分別向席位上的人們屈膝,又跳起了清商舞。
大家喝著酒、欣賞歌舞,不時談笑,晚宴直到夜深,才盡興散席,著實比上次的家宴時間更長。秦亮走路搖搖晃晃的,眾人把他送到內宅門樓,讓侍女們扶著。
不過秦亮還沒有完全喝醉,即便酒醉了、他也不會糊塗。
果然令君端來醒酒的甜湯時,便問起了馬茂送的美女。秦亮說是吳王后,並不忘說了一句,吳王后是來避禍的、自己沒有碰她。
令君大為驚訝!秦亮遂將吳國怎麼內閗、潘後如何被馬茂「請來」洛陽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潘淑好不容易才熬到皇后的地位、至少在吳國受承認,以後還有皇太后的名分,此時她的心思明顯不在魏國。因此潘淑雖然暫且被安頓在府上,她多半只把自己當客。
令君本就不反對秦亮納妾,只是不想與看不慣的女子相處。對於潘淑那樣的客、即便秦亮動了她,令君多半也不在意。秦亮起先說自己沒碰過、似乎只是多此一言,不過他說的確實是實話。
潘淑貌美動人,似乎也不用負責,秦亮不慎窺見了綺麗風景、自然有親近之心。然而潘淑稍微拒絕,秦亮便沒再強求了。
她隨身帶著毒酒、隨時準備要自盡?秦亮何苦相逼。況且他說起,對潘淑的處境感同身受,自然也非胡說。即便馬茂說有神性,秦亮最近對一些玄虛之物已有點將信將疑、對此頗為好奇,但權衡之下仍未勉強。
但無論如何,潘淑的身份確實不一般。在吳國是皇后,在魏國也算是名正言順的吳王后!
若非要為潘淑的身份保密,接待王后的禮儀規格,本不該如此簡陋。禮樂這樣的東西、應是維持統桎秩序的方式之一,因此荀勖看重雅樂樂器的韻律,也有一定的道理。
次日,秦亮去尚書省過問政務時、聽說郭太后來閤門了,遂打算將此事也告訴郭太后。
尚書省庭院,在殿中東部區域,往北走就是朝堂,中間有幾座建築相隔、被稱作閤門。
秦亮離開尚書省,從庭院西北側的一道門出去,然後進了一座門樓。穿過門樓,便在天井裡見到了宦官張歡。張歡通報之後,秦亮把鞋子脫在門口,遂走進閣樓覲見。
皇帝給了「如蕭何故事」的殊榮,但他不一定要用,比如上朝時、通常仍不佩劍。
閣樓的門不大,開在東南角。秦亮走進去時,見到郭太后坐西朝東,獨自跪坐在帘子後面、案上還放著文書。
張歡等宦官宮女站在門外,見禮罷、秦亮便沒急著說潘後的事。
郭太后莊重好聽的聲音,先開口道:「聽說王經快到洛陽赴任了,大將軍是否知之、才德何如?」
秦亮聽到這裡,當即確定、郭太后做皇太后這麼多年,雖然幾乎都聽權臣的意思,但她應該是懂朝政的。
幾任權臣通常都更在意兵權,不過除此之外,尚書省自魏朝以來、權力也不小。所以郭太后才會專門問到,尚書僕射的人選。
郭太后言下之意,大概在問是不是自己人?
秦亮想了想,便答道:「王經是臣的冀州同鄉,當初他被免官之後,因臣舉薦,才重新入朝。他在洛陽時,也會到府上宴飲走動。不過臣覺王經之才,非在兵事,回洛陽做官、或更能發揮所長。」
他稍作停頓,繼續說道,「彥緯任郡守時,曹爽曾給他幾十匹絹、叫他去東吳貿易,他以為是一種羞辱,便棄官回鄉,後因其母勸誡、才返回朝堂自領罪責。臣觀之,彥緯看重氣節、恩義,要他恪守本分,應無大礙。朝廷自有法度,如果大多人、都只做自己該做的事,自然政通人和。」
郭太后想了想,微微點頭道:「大將軍言之有理。」
秦亮又不動聲色道:「尚書右僕射是辛敞(由大將軍長史升任),與王經皆正直之士,分掌尚書省,殿下勿慮也。」
郭太后聽到這裡,便不多問。
一時間秦亮想起了後世趙匡胤陳橋兵變後的故事,有個守橋的小官、以沒有有司印信為由,死活不放行。但趙匡胤後來還誇讚小官,因為守規矩法令的人,其實也是維繫王朝秩序的基石。反之如果大家都表忠心、卻只顧鑽營不守規矩,他能賣別人,一旦有了機會就能賣自己!
在秦亮看來,王經與羊祜、荀勖、陳泰這幾個人,有某種相似之處。大概是愛惜羽毛,做事比較有原則,有所為有所不為。這種人往往不太好用,但幾乎不會亂來、或背後捅刀。
尤其是現在,皇帝年齡還小,根本無法繞開中書省、發出讓人認可的詔令。而秦亮卻是名正言順的大都督大將軍錄尚書事,掌握了魏國的軍政大權,從制度法令、道義上,王經等人都沒有什麼糾結的機會。
如果有人可能用得上他們,那只有郭太后!
但郭太后是可以信任的人,何況她對大多外臣並沒有恩義、她拿那種人更不好用。
於是秦亮認為,沒有必要除掉、或排擠所有不是自己私人的官員。何況那些表忠心的人,真的就完全靠得住嗎?
當然做權臣總是危險的,真正要名正言順,還得皇帝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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