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天氣越來越熱了。【Google搜索】還沒到四月,皇宮裡許多人都還穿著青色的衣裳;不過連續晴了多日之後,空氣里的熱氣,已然有了夏日的氣息。
或因天氣炎熱的緣故,郭太后的心情有些煩躁。
她在西遊園的閣樓上向南望去,有一道宮牆擋著那邊的景色,但昭陽殿中的那兩座碩大的龍鳳銅像、卻能看得十分真切,修得實在太高了。陽光照射之下,銅像閃耀著光澤,與周圍古樸的土木建築相比氣質迥異,略顯突兀。
昭陽殿是皇后的寢宮所在,宮殿的主人、卻完全沒有銅像那樣惹眼的氣象。她此時就在郭太后身邊,看起來心神不寧、頹然消沉。
皇后甄瑤喃喃道:「祖父殺死了毋丘儉之侄,多半是因為我寫了那封信。現在陛下還不知道我寫過信,不過遲早會知道罷?」她說到這裡,警覺地轉頭看了一眼大殿遠處的宦官。
殿室很寬闊,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遠處的人應該聽不清楚。
郭太后隨口回應道:「皇后只是寫了實情。汝父早逝,有什麼事不告訴甄將軍、娘家還能對誰說去?」
道理是這樣,但郭太后的話,顯然沒法有效安撫甄瑤。
甄瑤又道:「今早見到陛下,他前一步還在與宦官有說有笑,看到我之後臉色就拉下來了。他對我說了一句話,早就知道你們甄家是什麼心,果然如此,以後有好果子給你們吃!」
郭太后聽到這裡,也是一怔。
皇帝那句話,似乎不只適用於甄家。郭太后在皇帝眼裡「是什麼心」,恐怕也是不言自明。
郭太后神色複雜地脫口道:「這種時候,他還能有說有笑?」
甄瑤輕聲道:「陛下聽到大臣們的談論,毋丘儉在冀州好像很有勝算。」
郭太后從玉鼻中發出「哼」的一聲,不置可否。但她暗裡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毋丘儉在戰場上獲勝,情況確實會變得非常糟。
之前郭太后對王家其實有些不滿,然而這種時候,王家在洛陽的輔政地位出現了問題、仍會影響很多人。秦亮必定無法獨善其身,郭太后當然也很危險。
毋丘儉的檄文,郭太后已經看過了。她一時間不敢想像,一旦權臣換成了毋丘儉會發生什麼事!
而且就算在大多世人眼裡,揚州勤王的時候,郭太后也站在了王家那邊。一旦王家完了,郭太后將來被軟禁起來、大概就是最好的結果。
或許那樣的結果,也只是奢望!皇帝似乎很期待毋丘儉打進洛陽,到時候皇帝不得找機會報復?
母子名分的二人、變成了如今這樣的關係,當然是大大小小許多事情累積的緣故。不管怎樣,郭太后已能感覺到曹芳深深的恨意。
加上毋丘儉的詆毀,如果這君臣二人掌握了大權,郭太后尋思著自己的下場、可能不只是被暗中處死那麼簡單!
此時天氣挺熱,哪怕人在陰涼處、也覺得空氣熱烘烘的。但郭太后竟忽然覺得手腳有些冰涼,她把放在腹前的手拿了起來,發現白皙修長的指尖上、明明還有點汗意潮濕。
就在這時,新任黃門監黃艷來了,剛剛急匆匆地走上樓。黃艷快步上前,揖拜時不及說恭敬話,開口便徑直說道:「毋丘儉叛軍被衛將軍擊敗了!」
太后、皇后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兩人一起側目。郭太后脫口道:「聽誰說的?」
黃艷道:「仆親眼看到送急報的人進宮,去往尚書省。因是捷報、送信的人到處說這事,很多人都已知道。這會兒信使應該去了大將軍府!」
他比劃著名動作,接著道:「戰場在巨鹿郡鄡縣,開戰不到兩炷香工夫,(洛陽)中軍馬兵在左翼、便衝垮了烏丸人的上萬騎兵!大戰一整日,毋丘儉軍當晚便敗逃了。」
這時郭太后才從驚訝中稍微緩過來,聽到細節,心裡也完全相信了這是事實!
心情的急劇轉變之下,她一時已顧不上掩飾,臉上露出了嫣然一笑,不禁開口道:「我一開始就沒看錯秦仲明,他平常不顯山露水,但確有宰相之才。」
她長長地鬆了口氣,轉頭看了一眼甄瑤,又道:「秦仲明能擊敗司馬懿,便能擊敗毋丘儉。有人想見到毋丘儉帶兵打進洛陽,但永遠也不可能發生!」
提到毋丘儉,郭太后再次想起了那篇檄文,複雜的心情之中、她心裡頓時掠過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意。她的嘴角也不禁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黃艷忙彎腰道:「殿下知人善用阿。」
皇后甄瑤愁苦的神色也有所改觀,她附和道:「母后說得是。」
郭太后看在眼裡,心道這個十幾歲的皇后、似乎也能漸漸明白朝廷各方的利害干係。郭太后當初十來歲就進了宮,也是這麼過來的。皇室里的關係夾雜了太多東西,若想得太簡單、確實不利於生存。
當時甄瑤給她祖父寫那封信,雖然受郭太后指使,但若甄瑤不情願、郭太后也不好逼迫。她畢竟是皇后。
郭太后又想到彼此是親戚,遂更加直白地暗示了一句,「只要有我在,卿不用整日那麼憂愁。」
甄瑤輕聲道:「幸有母后照顧。」
反倒是宦官黃艷的表情反應更大一些,他悄悄抬眼,眼睛裡露出了敬仰的目光。
一陣風從木窗灌了進來,郭太后的衣裙輕輕飄動,清涼的自然之風、頓時把她深衣里的香汗吹散,讓她感受到了一陣愜意的涼爽。
她側頭看到上邊的琴案,眼前立刻閃過了一個意象。衣衫在風中輕輕飄蕩,琴聲在空中悠揚。
郭太后興致盎然地問道:「皇后會彈琴嗎?」
甄瑤道:「還不太熟練。」
郭太后微笑道:「那我彈,卿來聽。」
黃艷等皇后點頭後,立刻揖拜道:「仆也有耳福了,這就是去取琴。」
人的感受確實很奇妙,剛不久前、郭太后還對什麼事也提不起興致,這會倒覺得許多事都變得有趣了。……此時宜壽里的王家宅邸,也變得熱鬧了起來。王凌親自交代,晚膳時加兩個肉菜,還叫公淵去把地窖里的葡萄酒、取一壇出來。
征討江陵城的中軍將士,此時已經回到了洛陽,王凌自然也回來了。
王凌平素住在大將軍府,便是皇宮東南側的那座大府邸、以前的太傅府。不過今日他恰好在宜壽里的王家宅邸。
捷報是先到大將軍府,然後很快被人給送來了宜壽里這邊。不過經過一次轉送,時間仍稍微晚了一點。
於是王公淵最先知道巨鹿之役的消息、不是從公文上得知,反而是出自女兒王令君之口。王令君收到了秦亮的家書,馬上告訴公淵、秦亮在巨鹿郡打了勝仗。
公淵起初還有點不信,算時間太快了!秦仲明二月間才離開洛陽、到巨鹿郡走路就有千餘里之遙,這才不到四月,戰事就已經有了結果?
但隨後他就收到了從大將軍府送來的捷報,佐證了令君的話。公淵等人沒有絲毫耽擱,立刻趕去了王凌住的庭院,好消息也隨之傳開。
一家人在王凌的屋子裡說著話,大家的心情都很好。連婦人諸葛淑也談論起了這件大事,她說道:「前些日阿翁與夫君憂心重重,妾便想勸說,既然是仲明領軍,毋丘儉便不是他的對手。阿翁在揚州時不是說過嗎,仲明是儒虎。」
公淵心情好,只是笑道:「現在見到了捷報,汝這麼說,當然不會錯了。婦人能懂什麼?」
諸葛淑輕聲道:「之前我便也如此認定。」
王凌又看了一遍簡牘,把東西遞給了公淵。他總算不再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安穩地跪坐到了几案後面,開口道:「毋丘儉不是等閒之輩,當年公孫淵、高句麗人沒少忌憚他。此事看似幽州一州反叛朝廷,但在巨鹿戰場,仲明的人馬有劣勢,沒那麼容易。」
公淵道:「阿父言之有理。」
王凌點了點頭,感慨道:「仲明知兵阿。」他臉上也隨之露出了欣慰之色。
不管怎樣,秦亮這回確實是解決了一件關鍵的大難事。
最近國事不順、大魏國內有許多人不滿,但大多事還只是隱患;公開傳檄征討王家的毋丘儉,才是最要命的燃眉之急、心腹大患!只有平息了毋丘儉起兵叛亂,這次危機才算是勉強化解。上下眾人都提心弔膽的心情,也能安心一些了。
不過與婦人們遇到好事、便簡單地只顧高興不一樣,公淵察覺到阿父在欣慰之餘、看起來仍有些憂慮。有些事不用說出口,公淵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之前大家當然都希望秦仲明獲勝,因為那是生死攸關的一戰。此時捷報真的傳了回來,卻又會有新的問題,秦仲明的聲望與實力必將再次坐大,形勢非常迅猛。
秦仲明是姻親、盟友,而且在幾次大事中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功勞很大,這些公淵當然都明白!
但公淵是王家的嫡長子,此刻心裡仍是十分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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