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冰雪漸融的時節,何駿總算從廷尉監牢里出來了。【記住本站域名】
做九卿宗正的舅舅秦朗,也來到了何家宅邸,見到何駿便說了一句:「案情並不複雜,不過是因為有人故意栽贓。只要讓伯雲受到公平對待,避免廷尉用屈打成招等手段、凡事要找真憑實據,伯雲正該無事。」
秦朗故作淡定。最高興的人還是阿母金鄉公主,她臉上帶著笑容、眼睛卻有些濕潤,聲音異樣地說道:「回來了就好,他們沒打卿罷?」
何駿猶自讓阿母在身上檢查了一番。他好生生的,但神情有點頹然,說道:「沒有,就是有點嚇人。」
盧氏道:「夫君先換身衣裳。」
何駿沒多少劫後重生般的狂喜,反而心情有點低落。
阿母金鄉公主沒提其中內情;但以前就習慣了、有事便立刻找關係的何駿,很容易就猜到,阿母肯定是找了人!
否則何家得罪了那麼多人,何駿去了廷尉那地方、怎麼可能一點事也沒有,這麼快就出來了?
何駿的感受十分複雜。按理秦亮與他有隙、相互鄙視對方,卻仍然在關鍵時候願意幫他,他應該感激才對。
然而何駿無法領情,他總覺得秦亮的動機很齷齪,居然惦記著他的母親!
自己曾經看不起的人、甚至幾乎撕破臉的關係,卻要何駿萬分敬重的阿母去求那人,此中難受、不足為外人道也。就好比酒醉了已經吐出去的東西,現在要自己舔回來?
何駿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出來,金鄉公主正在與秦朗說話:「我們本應在府上設家宴,不過畢竟喪期未過,不太恰當。」
秦朗的聲音道:「算了,家宴也只有我來,什麼時候都可以來吃飯。仲明不會來的。」
察覺到何駿走進廳堂,金鄉公主側目看了一眼,果然沒有多說秦亮。何駿被逮之時,情緒憿動地叮囑過阿母、不要去找秦亮,阿母應該記得。
秦朗解釋道:「不是別的原因,妹不用多想。只是因為仲明最近很忙碌,也可能沒有心情。朝廷有大痲煩了!」
金鄉公主忙問:「朝廷又出了什麼事?」
秦朗道:「事情很多。揚州王都督等大敗、死傷慘重,大將軍在江陵正在撤軍,這些事你們應該都已知曉。
最近還有奏報,諸葛恪在濡須塢還沒撤走,正在建造軍械,據說在仿製大魏的投石機!涼州的胡族、羌族忽然反叛,蜀漢正在向涼州方向增兵。
雍涼都督郭伯濟拿不準情況,蜀漢究竟會出動多少人馬。郭伯濟生怕蜀軍以舉國之力、趁機北伐,遂急報朝廷,欲請中軍增援西線。」
他頓了一下,喃喃道:「吳蜀兩國同時有攻勢,好像商量過了一樣!」
在何駿出獄的高興時候,秦朗談論起這些事、卻神情凝重。金鄉公主也受到了影響,關切地問道:「大魏家大業大,應該不怕外患罷,境況很危險?」
秦朗皺眉道:「大魏的人口國力自是最強,但也經不住各個方向折騰,尤其是這種時候。中外軍主力在大將軍手裡,正是兵馬疲憊之時;揚州、青徐、兗州的人馬剛經歷大敗,損失很大、且士氣低落。此番正是朝廷虛弱之時。」
他的聲音降低了一些,沉聲道:「說句不好聽的話,國家可能還承受得了,但執政者卻不一定。強盛的大國,往往並不會被外敵攻破,危險常來自於內部。」
別看秦朗那烏黑粗亮的山羊鬍、反而沒多少勇悍之氣,說話的聲音也不夠粗獷,但秦朗其實很擅長帶兵打仗,對兵事很有見解經驗。
金鄉公主當然相信兄長的判斷,她的眼神里也露出了擔憂的神色。秦朗則「唉」地長嘆了一聲。
雖然金鄉公主、秦朗,與大將軍王家的關係不大,但他們和秦亮關係不錯,好處也得到了照顧。尤其是秦朗,能重新回朝做到九卿,全靠秦亮。
何駿也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被捉進廷尉府沒多長時間,出來之時、大勢又要發生劇變了?
此刻何駿卻沒法一心一意地幸災樂禍,他的心情再次變得複雜,只是感受又與剛才的五味雜陳、不太一樣。
想到那群執政者有危險,一旦完蛋,秦仲明也要跟著完蛋,何駿不禁有了快感!這樣的感覺很直觀,宛若把手伸進雪堆里、便能感覺到寒冷一樣簡單。
但稍微冷靜一琢磨,既然阿母舅舅都憂心忡忡,何駿以後的下場可能也不太好。到時候何家的仇人再度報復,再找人救命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就在這時,一個更危險的消息、報到了郭太后跟前。
左將軍、幽州刺史毌丘儉奉詔進京,人馬剛過鄴城,毌丘儉見過了從洛陽過去的密使之後,竟忽然掉頭回去了!
帶來這個消息的人、是大長秋的謁者令張歡。而張歡得知消息、來自中書監王明山,所以郭太后是最早知情的人之一。
大魏的系統有很大一部分承襲於漢朝。收發奏章的官員起初是尚書,後來漢朝皇帝為了集權,又設立了中尚書;這便是中書省的由來。
奏章依制是直接送到中書省,曹爽時期又改為尚書省、先給曹爽看。現在則是先送到尚書省,然後也要送到中書省。所以鄴城的奏報進京後、中書監那裡的消息是比較快的。
然而郭太后早早知情,也沒多大的作用。她只能幹著急,情急之下脫口道:「毌丘儉想幹什麼?」
她並不是要問張歡,張歡一個宦官哪能回答這樣的問題?上位問話,張歡又不能不回應,只得支支吾吾道:「仆不知。」
郭太后終於強自穩住心神,片刻後維持住了儀態。在宦官面前,確實沒必要表現出太多情緒。她緩緩說道:「等一陣子,他應該會上書解釋緣由。」
張歡忙道:「殿下所言極是。」
郭太后轉頭一看,又留意到了另一個宦官,便是新任黃門監黃艷。原先的黃門監是蘇鑠,已經到了廷尉監牢里等著砍頭。這個職位比較重要,郭太后很快就重新安排了親信、由黃艷擔任。
黃艷的眉毛長得向兩邊傾斜,讓他的面相有些滑稽。他給郭太后講述洛陽發生的逸聞趣事時、既有動作也有神態,表演惟妙惟肖,所以很早就在郭太后身邊。
但今天,郭太后顯然沒有閒心觀賞黃艷的表演。而且黃艷也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站在那裡一直沒吭聲。
郭太后沉默片刻,便抬起寬袖輕輕一揮,說道:「我知道了。」
張歡見到她的動作,便揖拜道:「仆請告退。」
郭太后這時才看著窗外的景色,頭也不回地說道:「有什麼話就說罷。」
身後的黃艷這才開口,小心翼翼地說道:「仆聽說了一件事。去年除夕,陛下在曝房見到愚婉之時,曾說了一句話,從此與母后的母子之義、恩斷義絕!」
郭太后立刻轉過身來,冷冷道:「為何現在才說?」
黃艷忙彎下腰道:「仆也是昨天才聽到風聲,又找人暗中查了一下真偽。那天在曝房裡的宦官宮女,都是陛下身邊的人。他們應該有畏懼心,害怕擔當離間殿下母子之情的罪責,故而過了一陣才傳出話來。」
最近郭太后聽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此時曹芳說過的絕情話、仿佛就像駱駝背上最後的一根稻草,剎那之間、郭太后的情緒有點崩。
她有好一陣沒有出聲。黃艷也不敢多嘴,彎著腰低著頭,猶自站在旁邊。
郭太后忍不住尋思,難道毌丘儉見的密使、是宮裡的人?
她在木窗前踱了幾步。琢磨著,宮裡的宦官宮女、一般不敢離開皇宮太久,如果真的有人能憑藉皇帝的口頭詔令、跑到鄴城那邊去,那便有跡可循。
郭太后終於開口道:「汝去查一查,最近有沒有宮裡的人離京。」
黃艷面露詫異之色,隨即急忙拜道:「喏!」
然而郭太后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密使也不一定是宮裡的人,宦官宮女或許可以先與洛陽的朝臣聯絡、然後由外臣派親信北上?
不過郭太后的命令已經說出口了,讓黃艷先查探一下,也不是壞事。
郭太后並不怎麼管軍政大事,然而她此刻還是很心慌。這些年來,她見過一次又一次的大權更替。若是現在再次發生,她與秦亮、阿余等人,必定全都沒有好下場!
大將軍王凌出征之後,秦亮負責鎮守洛陽。不管是郭淮的急報、王飛梟的奏章,還是毌丘儉半路北返的消息,秦亮肯定知道,多半還比郭太后先得知。
此時此刻,面對如今處境、卻不知秦亮有沒有辦法。
郭太后忽然很想見秦亮一面,這個念頭從心裡冒出來之後、便愈發強劽!就好像偶爾她想吃某種東西,沒有什麼理由,卻會一直想著、直到滿足願望。
她仍舊在窗前踱著步。只見靈芝殿外的積雪已經融化了一些,殘留的雪跡十分不規則,反而顯得很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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