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風蕭蕭易水寒

  在夏侯泰初心裡,沒有哪個婦人能比得上夏侯徽。【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夏侯徽已經去世多年,然而秦亮寫信勸泰初起兵的時候,提出夏侯徽死得不明不白、可能是中毒身亡!此事不僅在泰初心裡埋下了一個執念,還重新喚醒了他的思念。

  此時泰初的眼前,看到的仿佛不是羊徽瑜,而是夏侯徽。恍惚之中,她終於轉過頭來了,正在羞澀地對著自己微笑,那是飽含親情與忠貞的笑靨。

  「我真的不知道,沒聽人說過。」羊徽瑜的聲音把泰初拉回了現實,「君不要再問我這件事了。」

  「哦。」泰初悵然若失地發出一個聲音。

  夏侯徽曾是司馬師之妻,羊徽瑜也是司馬師的妻子,但羊徽瑜不是夏侯徽。

  羊徽瑜看了他一眼,揖拜蹙眉道:「君若只想問這件事,我無可奉告,請告辭了。」

  泰初點了一下頭,也緩緩地揖拜還禮。

  本來泰初收到秦亮的書信時,經此提醒,他確實起了疑心。但過了一陣子,他回頭再看書信時,發現都是一些猜測、或者無可考證的說辭。

  關鍵是秦亮有挑撥是非的動機,彼時司馬懿掌握洛陽朝廷,揚州起兵要儘可能地拉攏盟友、壯大實力一起反對司馬家,哪怕只是讓地方將軍中立、只要不倒向司馬家也是有好處的。動機不純,所以秦亮的話不能太相信!

  後來司馬師逃去了蜀漢,又派密使見過泰初。泰初問起夏侯徽的事,密使也是矢口否認,咬定是秦亮從中挑撥。

  泰初沒有出賣司馬師的人,這也是他開始質疑秦亮說辭的下意識決定。否則泰初若確定司馬師乾的歹事,必然會把密使直接押解來洛陽廷尉!

  不過泰初也不相信司馬師密使的說辭,疑犯會那麼輕易承認罪行嗎?那廷尉還要如許多的刑具做什麼?

  為今之計,似乎只有羊徽瑜更可能了解真相,畢竟羊徽瑜嫁給司馬師的時間不短了。而司馬家的人已死得差不多,剩下的人,除了婚姻短暫的吳氏,便只有羊徽瑜和王元姬。

  夏侯泰初回到了宴廳,賓客好友們紛紛向他致意。有個正說著話的士人暫停了一會,大概是話沒說話,他又繼續道:「五斗米教說得鬼差、陰魂,並不可信,那是後來才宣揚的東西,與道家沒什麼關係。」

  頓時有人問:「那死後是虛無,還是在別的地方?離世之人、知道後人祭祀嗎?」

  夏侯玄本來不屑於討論這種話題,但此時也不禁側耳聽著。他也想知道,妹知道我的想念嗎?

  賓客們不管談什麼天馬行空的話,都是可以的,只要不談朝政和實務就行。清談也不一定非要講學問,什麼話題都可以說的。

  然而夏侯玄最近覺得,宴會也好、聚會也罷,總是缺點什麼。

  這時他漸漸地明白了,因為人群里缺了個人,何晏。

  夏侯玄結交甚廣,且與其中一些人的交情甚篤。但沒有人知道,他最喜歡見面的友人、竟是關係沒那麼好的何晏。有時候夏侯玄會與之爭執,甚至不歡而散,甚至在別人跟前對彼此頗有微詞。於是外人難免覺得,夏侯玄與何晏的交情一般。何況兩人的作風也迥異,尤其是何晏以前很好女色,夏侯玄在這方面卻挺克制。

  但夏侯玄覺得何晏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說不上來為什麼,每次有何晏在的場合,通常都會很有意思。也許是何晏談論的話題和見識,也許是何晏的情緒能感染人。

  夏侯玄回顧周圍,仿佛剛剛才意識到,何晏已經死了。

  今年以來夏侯玄覺得自己不太對勁,好像經常活在回憶里。

  宴廳上變得嘈雜,不再是輪流發言,大夥都各自敬酒談論起來,「嗡嗡」的聲音籠罩在廳堂上。這時許允端著酒杯,跪坐到了夏侯玄身邊。

  夏侯玄與許允對飲一杯,不禁隨口問道:「卿還記得何平叔嗎?」

  許允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哪能不記得他?可惜阿,他可得罪了很多人。」

  夏侯玄不動聲色道:「他也是被逼無奈。以前宴席上總會有他。」

  許允轉頭尋了一會,示意下邊的一個方向,輕聲道:「如今何駿在場。」

  夏侯玄說道:「並非感懷舊誼,乃因想起平叔是個很有趣的人,缺了他如同菜里少了鹽。」

  許允卻道:「在我們這些人里,平叔比不上泰初重要。若是缺了泰初,大夥多半都聚不起來。」

  夏侯玄笑了笑,不置可否。

  ……許允回頭看了一眼下方的賓客、侍女,眾人同處一室,但嘈雜聲不斷。便好似在熱鬧的酒肆里,同桌的人靠近說話,周圍的人是聽不清的。

  於是許允調整了一下情緒,心情有些沉重地說道:「我最近有一種大限已到、命不久矣的預感。」

  果然夏侯玄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脫口問道:「士宗何出此言?」

  許允沉聲道:「我只對泰初說,卿萬勿告知別人。」

  夏侯玄輕輕點頭,他算是個可靠的人,否則不會有那麼多人敬重他。他沉默了一會,忍不住又問道:「那究竟出了什麼事?」

  許允道:「卿可以當我是病入膏肓,諸如此類的情狀。九死一生,能不能渡過此劫,還要等一段時間看。」

  夏侯玄嘆了口氣,接著仔細看了許允一眼。

  許允雖然說得雲裡霧裡,但他並非是信口開河之人。夏侯玄當然會認定,許允必定出了什麼事!

  不過夏侯玄信奉玄學,對於好友不願意明說的只願暗示的事,照夏侯玄的性情、多半不願逼問。

  夏侯玄嘆道:「眼見好友一個個離去,實在難過,但願士宗能平安無事。」

  聽到夏侯玄這麼一說,許允心裡倒有點感動了。夏侯玄就是這樣,外冷心熱,是個不錯的人。他的儀表禮數都合乎古禮,讓人肅然起敬,其實私下裡又挺關心好友。

  不過許允先前已經想好的法子,臨時也不想隨便放棄,他欲言又止,終於開口道:「只是我心裡還有一點遺憾放不下。」

  夏侯玄沉聲道:「卿儘管說出來,但凡我有法子,一定盡力相助。」

  許允搓著臉頰下方,有點難堪道:「只是難以啟齒。」夏侯玄正色道:「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許允呼出一口氣,心下一橫: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我為國家社稷、奮不顧身,臨行發動之前,想滿足一下心愿怎麼了?

  他這麼一想,心中立刻雄壯了一些,便靠近夏侯玄小聲道:「我心裡想著羊徽瑜,若能在臨死前一親芳澤,便死而無憾了!」

  果然夏侯玄愣了一下,許久沒有回應。但夏侯玄沒有嘲笑許允,反而留心看著他的臉。

  許允的神情很真誠,表現也是發自內心的渴望。

  他的腦海里已經浮現出了羊徽瑜的身影,還有那光潔美艷的臉上、清高冷峻的神情。她的內心應該也是美好的、有同情心的,哪怕只是一臉傲氣,用賞賜、施捨的心態給予許允,許允也能欣然接受。他想像著羊徽瑜的神情依舊不情不願、冷眼相對,但又帶著憐憫,主動來到了他的懷抱,兩人互訴衷腸。

  許允小心地吞咽了一些唾沫。

  夏侯玄神色嚴肅,犯難道:「我與羊徽瑜沒見過幾面,不太熟悉,最近因為有些事想問她,才與她商談。我估計她不會聽我的話。」

  許允嘆了口氣,不置可否。

  夏侯玄想了想道:「羊叔子與我相處得不錯,不過羊徽瑜畢竟已經出嫁了,兄弟也不好勉強她。」

  許允只得說道:「實在為難就算了。」

  夏侯玄稍作猶豫,說道:「只能試試看,我當盡力而為。」

  許允忙拱手道:「這樣的事,泰初也願相助,仆感懷之至。」

  夏侯玄沉聲道:「羊徽瑜乃有夫之婦,她不敢說出去,只有我們三人知道,卿都不用太擔心名聲。」

  他稍作停頓,又道:「再過一巡,我先出門,讓侍女把她叫出來。卿隨後到庭院裡,由我引見。」

  許允點頭道:「甚好,便依泰初之言。」

  說到這裡,許允拿起自己的空酒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許允感覺莫名有些焦躁,時間沒過多久,他卻仿佛已經坐了一整天。夏侯玄終於再次起身離席,走出了宴廳。許允又等了一會,也與旁邊的賓客微笑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席位。

  走到庭院裡,許允一邊走、一邊觀察,果然隔著積雪的天井,他看到了夏侯玄與羊徽瑜、正站在對面的廊蕪中。

  許允徑直跨出欄杆,從天井中間走了過去。

  羊徽瑜轉頭看了許允一眼,她的眼神冷冷的、一絲笑容也沒有。不過她認識許允,之前在夏侯玄的宴席上,也是在這座庭院,她與許允見過面。

  夏侯玄再度引薦,羊徽瑜仍然守禮,款款彎腰揖拜。

  這時夏侯玄道:「士宗得了重疾,以後或許就見不到他了。」

  羊徽瑜這才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側目看了許允一眼,說道:「許侍中應多保重阿。」

  她的話說得客氣,但多半並不關心,否則應該問一下究竟是什麼病。不過羊徽瑜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許允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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