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憂愁自信

  尚書省最值得留意的事,便是人事變動。

  秦亮以前既給人做過屬官,也當過一府之長,當然明白曹魏的官府體系是怎麼回事。可能因為紙張等原因,日常少有書面辦公,各府也缺乏複雜的制衡體系,基本依賴於人治,長官的權力極大。

  官員的任命,是最重要的一環。

  所以秦亮看了尚書省的許多文書、心裡最關注的卻只有一件事,便是魯芝即將替代令狐愚,出任兗州刺史。

  這個安排,秦亮看到文書才知道,王家之前並沒有與他商量……如果秦亮沒有在尚書省看到文書,知道這事、估計要等魯芝上任前的拜訪。按照約定俗成的習慣,官員外任時,一般都會來重臣家裡見一面;不久前陳泰出任雍州刺史,也來過衛將軍府。

  魯芝之前是曹爽的司馬,所以不是王家、秦家的敵人,加上名氣很大,出任刺史問題不大。

  但秦亮仍然猜測,魯芝受到重用、可能是因為郭淮的推薦。因為魯芝就是雍涼地區人士,做過郭淮的別駕從事,很早以前就與郭淮的關係不一般。

  相比之下,因為曹爽的原因、秦亮與魯芝建立的那點關係,便淺了很多。

  於是秦亮離開殿中後,心裡便悶悶不樂,主要還是因為郭淮。但魯芝的刺史已經任命,秦亮一時也沒有正當理由反對,似乎也做不了什麼。

  踏馬的郭淮,勤王之役時按兵不動,還拖了夏侯玄的後腿。但事情結束之後,他不僅升官,勢力還得到了擴張。秦亮能高興才怪!

  但這些士族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秦亮即便玩出花來、似乎也沒多少好辦法。直到現在,秦亮的法子、估計還得要靠軍功才能上位。

  秦亮坐在馬車上,猶自又想起了濡須水的情況。

  淮南、淮北、徐州他都親自去過,恰恰只有濡須水沒有前往。他還記得當時考察地形時、王飛梟的告誡,大概是說濡須水上有吳軍的濡須塢,駐有水軍和游騎,讓秦亮不要太往南了。

  尋思了一會,秦亮只得暫且放下。

  以前秦亮去皇宮是走西門,如今衛將軍府在洛陽東北角,他幾次進宮都是走東掖門。走這條路,離皇宮並不遠。當初曹爽去皇宮,估計跟秦亮現在走的是同一條路線。

  馬車轉向北面行進時,這段路秦亮更熟。七年前他做曹爽府掾屬,便幾乎每天走這段路。

  只要看到一截損壞的雙坡檐頂里牆,很快就能到衛將軍府所在的永安里。秦亮記得一到秋天,這段路上就有桂花香,但現在四月間聞不到。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府邸,剛下馬車,饒大山迎上來便道:「辛敞帶著杜預剛到。俺說將軍去宮裡還沒回來,不過中午前必定會回府,將軍不是還邀請了羊祜來用午膳嗎?辛敞便在東邊的署房裡等著將軍。」

  秦亮這時才想起邀請羊祜的事,因為傅嘏家的人獵到了野鹿,送了些肉到衛將軍府。秦亮便順便邀請羊祜、來吃野味,反正想讓羊祜多到府上走動。

  辛敞與羊祜是親戚。秦亮便道:「讓辛敞來邸閣見我。」

  饒大山揖拜道:「喏。」

  秦亮先到邸閣,見到了濃眉大眼的傅嘏。

  傅嘏道:「杜預學識淵博,是個有才能的人。但上次將軍設宴時,他還在章武郡,故仆未能邀請他。」

  秦亮點頭回應。他之前都沒想起這個人,不過聽說過杜預的父親杜恕。

  毌丘儉出任幽州刺史之前,幽州刺史就是杜恕。幹過一州刺史的人,秦亮全都了解過。只是杜恕被罷官有幾年了,所以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秦亮才不容易想起來。

  杜恕以前很受辛毗(辛敞之父)的器重,如今兩人的兒子走到一起、倒也合情合理,並不讓人意外。

  沒一會,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來了邸閣拜見。其中的辛敞、秦亮之前見過,便是辛憲英的親弟弟。

  另一個人應該就是杜預。三人見禮,杜預自稱「預」,果不出其然。

  秦亮立刻收起了先前的鬱悶,換了一副從容的笑容,別人看起來應該很自信。

  但其實秦亮以前是個很容易憂鬱的人,只是後來醒悟了,於是很少在人前表現出鬱鬱寡歡的模樣。因為他發現,其實無論男女、都更願意與自信的人來往。男子之間講究實力的尊重,而婦人則容易對強者有好感。如果自己都一副鬱悶不自信的樣子,婦人感覺上就認為這個人不容易依靠。

  因此憂愁在別人跟前沒什麼用,最好還是獨自消化。

  杜預的腦袋輪廓、有點像冬瓜,這倒讓秦亮想起了桓范,也是類似的形狀。不過杜預的五官長得很端正,人也年輕,頭髮、皮膚很很好,比桓范的氣色好多了。

  但是杜預好像有寎,他的喉結兩側有兩個不太明顯的小包。正常的喉結不可能長三個。

  三人分賓主入座,寒暄了幾句,秦亮剛問到杜預父親的情況。辛敞便接過話說:「杜務伯(杜恕)遭人陷害了,才會被罷官流放到章武郡。」

  秦亮看向杜預。

  杜預遂道:「據仆所知,家父做幽州刺史時,城中來了鮮卑首領之子,但家父並未得到稟報。朝廷以此治罪,確實因為有人栽贓。」

  辛敞馬上又道:「杜務伯就是在洛陽做官時、得罪了司馬懿!沒什麼不好說的。當初尚書袁侃還在世,提前就告誡杜務伯,提醒他注意提防。但杜務伯是個光明磊落之人,果然被袁尚書說中。」

  杜家的事,辛敞的語氣卻很憿動。秦亮很快明白過來,辛敞的父親在世時,也得罪了司馬懿的人孫資劉放、並受到了打壓。所以辛敞似乎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情緒。

  秦亮認真聽了一會。兩人都在說杜恕無辜,秦亮卻忽然問道:「誰陷害了杜務伯?」他說罷覺得這個問法有歧義,便又換了一種說法,「司馬懿在洛陽,不可能跑到薊縣去栽贓,誰操作的這件事?」

  杜預不動聲色道:「還能是誰,程喜阿。他是征北將軍,當時就駐紮在薊縣。」

  秦亮聽罷一副恍然之色。心道:程喜這人還挺會的。

  并州刺史田豫、就被程喜栽贓過,看來程喜幹這種事是輕車熟路。這麼說來,程喜可能是投靠了司馬懿的人?

  有時候一些人的立場並不明顯,譬如郭淮就投靠了司馬懿,但大多人都不知道。伐蜀之役時,曹爽被坑了,秦亮才能確定郭淮的態度。

  還有秦亮自己曾「假意」投靠司馬師,大多世人也不知道。

  秦亮聽到這裡,立刻說道:「現在的廷尉是陳本,蘭石(傅嘏)回頭見到陳本,打聲招呼。叫陳本把以前的卷宗調出來,重新查一下當時杜務伯的案情。」

  傅嘏拱手道:「嘏記住了。」

  杜預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此時秦亮要受到王凌的制約,但依舊是洛陽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只要不是與王家作對的事,幾乎都能辦成。只要秦亮說重查,陳本還能不知道什麼意思?言下之意,等同於翻案!

  杜預也是個年輕人,果然反應很快,他臉上的喜色閃過,馬上便道:「家父並非留戀官位之人,只因先祖父為朝廷鞠躬盡瘁、忠心耿耿,家父實不願背上無妄之罪名。」

  秦亮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我理解杜將軍的心情。」

  就在這時,饒大山報,羊祜受邀前來。

  於是秦亮起身,走向了門口。兩側的三個人也站了起來,跟著他一起出門。

  如此禮儀,辛敞是不會在意的,羊祜是他親戚、得到秦亮的禮遇是好事。杜預是來求情的,自然也不會在意。

  沒一會,羊祜就在王康的帶引下,走上了邸閣台基。羊祜見這麼些人迎到門口,也是執禮甚躬,客氣地與大夥揖拜見禮。

  羊祜的氣色比杜預還好,白裡透紅的皮膚,頗有點仙風道骨的氣質,但他又是個讀儒家經書的入世之人。他的舉止儒雅隨和,內心其實又很清高。

  不過讀書士人,常兼有儒家、道家的矛盾氣息,其實是很常見的事。

  羊祜與辛敞揖拜時,說了一句:「泰雍也受邀來品嘗野鹿肉?」

  辛敞轉頭看了一眼杜預,強笑道:「我們前來,是為了元凱之父的冤情,卻不知道今天中午有野味。」

  長史傅嘏立刻說道:「都怪我,送來的肉太少了,只夠三五人吃,才沒有邀請辛泰雍等人。下次我叫族弟多獵幾頭。」

  秦亮聽到這裡,笑了笑道:「泰雍(辛敞)、元凱(杜預)留下來嘗嘗。鹿肉不夠,還有羊肉,豬肉。」

  辛敞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他說罷看了一眼杜預。

  杜預道:「秦將軍盛情難卻,多謝邀請。」

  臨近中午時,王經也來了邸閣,於是幾個人就在這裡一起用午膳。

  鹿肉確實不夠。傅嘏送得不多,而且秦亮還專門叫人切下了一塊送到內宅、給王令君和玄姬食用。

  其實這個時代的人口不多,山上的野味比後世多,鹿肉也不太稀罕。不過畢竟是野味,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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