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蒙夜藏艷

  王家的迴廊深處,閣樓里仍透著燈光。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朝雲已經說了很多話,大抵是把今夜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了。起初她驚魂未定,故而有點詞不達意,但漸漸地她的情緒終於完全穩定下來,要說明白一件事問題不大。

  「曾幸得白夫人教授技藝,妾身常常感懷,不料未及報答、又牽連到夫人,心中實在慚愧。只因妾身先前正被人追逐,情急之下,慌不擇路,才出此下策,驚擾了清心。」朝雲正要跪拜,被白氏攔住了。

  白氏扶住朝雲,或許是因為「牽連」這個詞不太入她耳,白氏立刻就是一臉不以為然,甚至嘴角露出一點輕蔑之狀:「不用在意,你能相信我,我倒挺高興。小事一件罷了。」

  朝雲再次感激道:「多謝夫人出手相助。」

  白氏就是王凌的小妾,以前是個伎女。王凌乃河東世家大族出身,即便是納妾,當然也不願納伎,但因白氏懷孕之後,擅自把孩子生了下來,這才有了多年的糾纏。起初王凌仍不願接納白氏,後來興許是年紀大了、放不下自己的親生女兒,終於把這母女接回了家中,予以正名。

  此時站在白氏後面不遠處的那位女郎,正是白夫人之女王玄姬。王玄姬一直沒說話,朝雲也只顧著和白氏講述遭遇,但朝雲並沒有忽視王玄姬。

  這王玄姬在士族中或許聲名不顯,但在坊間與歌女舞伎中傳說甚多,甚至有人已經把她捧到了洛河神女的地位。朝雲當然也時不時會聽到有人提起王玄姬,所以她剛進來就留意到此女了。

  初見第一眼時,朝雲倒微微有點失望,並不是王玄姬不美,而是她的艷名太盛、朝雲才乍然感覺她似乎並沒有那麼艷麗奪目。但看第二眼後,朝雲很快就發現第一眼只是錯覺,因為王玄姬那身寬大的灰色寬袖深衣和樸素的裝扮、把人誤導了。

  再看第三眼,朝雲又覺得自己並不完全是錯覺。王玄姬的五官確實很艷,特別是那雙大眼睛裡暗藏嫵媚,肌膚也是如玉似雪光彩照人,但其溫潤收斂之感、不能全怪罪那身黯淡的衣飾。

  王玄姬長著一張鵝蛋臉,輪廓圓潤,身材勻稱,穠纖得中,反而不是特別容易立刻抓人的目光。朝雲自己就深諳此道,她會通過裝飾,故意把自己凸出的地方顯現到表面上來,只要特點夠突出、就能掩蓋住一些瑕疵。王玄姬則相反,她突出的只是一個藏字。

  在言談之間,朝雲尋機又多看了幾眼,看得細緻了一些,這時她才漸漸留心到王玄姬更多的別樣韻味。

  那麻布深衣中白淨清麗的肌膚,清純水靈,玉潤透白,仿佛散發著童貞的芬芳;眼角向上的鳳眼、深藏在寬衣博帶中的身段凹|凸有致,嫵媚之態自然有神,怎一個艷字了得;但在她沉默的表現下,眉間、瞳孔又好似藏著一絲深深郁色。

  這個才十幾歲的小女郎,小小年紀氣質竟是如此複雜?饒是朝雲見過無數女子,主要是歌女舞伎,她也覺得十分少見。

  就在這時,王玄姬忽然開口問道:「這首詩沒寫完,只有一卷竹簡嗎?」

  簡單一句話,聲音甚是婉轉動人,朝雲甚至下意識覺得她不做歌女有點可惜了。朝雲轉過頭,愣了一下道:「是麼?妾身只覺得讀起來朗朗上口,也比經義文章好懂,卻未留意它沒有寫完。不過秦亮只寫了這幾句,沒有別的了。」朝雲注意看了王玄姬一眼,卻沒有發現絲毫異樣。

  白氏道:「秦亮是秦朗族人,之前有篇文章出了名,聽說已受大將軍府徵辟為掾屬。不過秦朗罷官回鄉之後,恐怕已不可能再回洛陽了。」

  王玄姬頭也不抬地說道:「我聽說了,不過沒看過那篇文章。」

  白氏看向朝雲道:「天色已晚,你就在這裡歇息一夜,一會我叫奴兒帶你去房間。」

  朝雲輕輕擺手道:「只要外面的人走了,妾身便可離開,不敢再多打攪夫人。」

  王玄姬的聲音又道:「你就在這裡過夜罷,沒什麼不方便,院子裡多的是歌女舞姬。」

  白氏聽罷苦笑道:「小女不太會說話。」

  朝雲便不再推辭,道謝了一聲,答應下來。

  整個晚上朝雲都沒能熟睡,只是幾次迷迷糊糊地小睡一會兒、很快就醒了,她心中的擔憂仍無法放下,一直隱約有惴惴不安之感。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她就起床收拾好了衣裳,打開了房門。

  她沿著昨夜走過的迴廊過去,來到外面的屋檐下站了一會兒,估摸著白夫人應該不會這麼早起來,便打算找一個奴婢、代自己向白夫人道別。

  等了一陣子,卻見王玄姬從廊蕪盡頭過來了。王玄姬徑直問道:「你要走了麼?」

  朝雲將右手放在前面,拱手道:「正想辭別。女郎起得挺早呀。」

  王玄姬道:「我平常也早起。對了,還未見過你舞劍,不知何時有幸得觀。」

  「下次拜訪,應不在夜間,妾定獻舞一曲。」朝雲的目光從王玄姬臉上掃過,微笑著從懷裡拿出那捲竹簡,「女郎若喜歡詩,妾可相贈。」

  「他專為你寫的,我怎能奪愛?這半首詩難得一見,可藏之。」王玄姬的口氣很堅決,接著又隨口說了一句,「我能記下來了。」

  朝雲聽到這裡,覺得這東西確實不太好送人,便不再勉強。

  王玄姬又用興趣寥寥的隨意口氣問道:「那秦二郎長什麼樣?」

  朝雲欲言又止,終於輕聲暗示道:「昨夜白夫人的意思,秦二郎的身份還是差了點。」

  王玄姬蹙眉道:「我以為朝雲不是那麼俗氣的人,不會只想到男女之情。」

  朝雲點點頭,回想了片刻,「身長七八尺,身姿端直,面容耐看,雙目銳利。膚稍白,不過他剛到洛陽,還顯得有些風塵僕僕,穿著一身青色麻布寬衣,臉脖間有鄉間風吹日曬的痕跡,並有汗味泥土味,倒挺有些質樸的樣子,與尋常洛陽公子大不一樣。」

  王玄姬道:「你倒看得挺仔細。那何公子想輕薄你,他為何要幫你,是看上你了嗎?」

  朝雲對於這樣的詢問口氣已感到有些不自在,但王玄姬的神態依舊若無其事,朝雲也不好多說什麼,便搖頭應付了一句:「不知緣由。」

  好在王玄姬也不再糾纏,隨後就喚來了奴婢,好帶朝雲出去。

  朝雲向王玄姬道別之後,來到府門口,她確定外面沒人守著了,才悄無聲息地從角門離開。

  她沿著街邊快步行走,轉了幾道彎,終於來到一家寫著「洛閭」二字的歌舞伎館,從後門閃身進去。很快朝雲就發現,院子裡那二樓角落的房間亮著燈,她便顧不上換衣服,立刻上樓。

  來到房門前,果見房門虛掩著,她輕輕敲了幾下,猶自推門而入。房間裡有道蜀錦屏風,裡面有人從榻上坐起來了,只見身影不見人。

  朝雲也不進去,只在靠近屏風的蓆子上跪坐下來,側對著裡邊,欠身道:「本來一切很順利,不想被何尚書的公子何駿攪了,妾躲進王家府邸,方才得脫。」

  一個男子冷峻而緩慢的聲音道:「我已知曉。」

  朝雲道:「妾請罪。」

  那聲音道:「主公說,也算是結識了,你還可以與他見面。」

  朝雲想了想問道:「不慎將何駿誤傷了,妾還敢露面麼?」

  裡面的人道:「無妨。你先在館中蟄居一陣,此事自然會化解。」

  屏風上的人影動了一下,那人重新躺下。朝雲見狀,起身拱手揖拜,隨後便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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