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一過,便是正始三年,干支壬戌,春天來了。Google搜索
但洛陽雪花紛飛的景象,叫人幾乎分不清這是春天、還是停留在去歲的寒冬臘月。
皇宮北面的華林園內,自然也是銀裝素裹、白雪飄揚的景象。華林園(芳林園)不屬於皇宮內,但緊靠著皇宮北牆,乃皇家園林。
太后郭氏經常住的靈芝宮、所在的西遊園,則位於皇宮內部。不過她也喜歡來這北面的華林園,因為這裡的占地更大、風景更豐富。
華林園的天淵池又叫大海,比西遊園的靈芝池大得多,而且大海西側還有景陽山。景陽山下靠大海的方向,有一處溫泉。
郭氏與甄夫人此時便在景陽山下的溫泉室內。泡在白汽騰騰的溫泉里,看著窗外白雪皚皚的樣子、冷風從木窗灌入,一時間郭氏竟不知是寒、還是暖。
一如她的心情,不知是愜意,還是苦。極端反差的意象糾結在一起,滋味甚是複雜。
甄夫人講了前陣子的經歷,她給仲明描述了郭氏的相貌身材,甄氏還說、仲明在那種時候便會想像郭氏的模樣。接下來再次見仲明時,他更大膽了,說是經常在朝堂上能聽到郭氏的聲音,那種時候會想著那聲音。
「他想著姐說話的聲音時,好像真的更有興致,我能感覺得出來。」甄夫人小聲在郭氏旁邊耳語。
郭氏澆著熱水在身上清洗,她昂起頭,手沿著冰清玉潔的脖頸用力而緩緩地拂過。白汽朦朧,她的眼神也有些迷離。空氣中是暖還是寒,她早已分不清,只是覺得自己已有些恍惚。
她看到了多姿的雪片,又仿佛看見了滿天的春季花草,蒸汽又好像是雲層,追憶往事與未發生的幻覺、在心中交織,如夢如幻。
不知過了多久,郭氏才漸漸清醒了一些,不禁問道:「那段損壞的里牆,下面的半塊磚,有用嗎?」
甄夫人點頭道:「有用,再次相見,便是如此成功傳遞了消息。」
郭氏忽然想起了去年召見秦仲明時的想法、尋思此人可為相之類的,她頓時笑了一聲,心說此人果然心思縝密,是做事很可靠的人。郭氏又問:「他那樣念著我,卿不會妒忌難過?」
甄氏輕輕搖頭,柔聲道:「若非先父收養,妾不知此生、會活得有多艱難。如今我們家只剩姐了,我什麼心,姐還不知道嗎?」
「唉。」郭氏聽罷十分動容,不禁輕輕抱住了面前的甄氏,但倆人沒法靠得太近、除非擁抱用的力氣稍微大一些。甄氏的臉因溫泉的熱度而有點紅,打量著郭氏,輕聲道:「下次我可得告訴他,君是什麼樣子的。」
水蒸汽讓郭氏的呼吸有點不暢,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們說的話,仲明還不知道罷?」
甄氏道:「我沒告訴他,我跟他的事、說好了要保密。他不知道我已經告訴姐了。」
郭氏沉吟道:「仲明可能會猜到。」
甄氏笑道:「不一定,畢竟姐是殿下。但無論如何,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能說得那麼細緻。」
「那倒是。」郭氏紅著臉、垂下美目,「誰會好意思描述那種事,也只有卿了。」郭氏說罷,不動聲色地從泉水中起身,倚坐到了池邊的胡床上。甄氏也跟著緩緩爬了上來。
倆人沉默良久,甄氏的目光流轉,又與郭氏對視了一會,倆人仍未開口說什麼。郭氏正是心情緊張有點吸氣困難、甚至有點頭暈的時候,這時她卻發現、甄氏臉上露出了些許憤憤然的表情。
「怎麼了?」郭氏輕聲問道。
甄氏道:「我忽然覺得很不公平,想治一治他。」郭氏不解道:「有什麼不平?」甄氏抿了一下嘴唇,小聲道:「便是他避免危險而找的藉口。」
郭氏尋思片刻,立刻明白了,輕聲問道:「他不願意罷?」
「先給他些恩惠。」甄氏靠近過來,在郭氏耳邊說了幾句話。郭氏瞪了她一眼,過了一會、卻指著旁邊木架上的衣物,低聲道,「那件里襯兩天沒換洗過,天氣冷便偷懶了兩日。」甄氏笑道:「我便說是偷來的。」
這時甄氏杏眼裡靈動的眼珠往上一轉,又有了主意,說道:「下次我再與他相見,時間邀約在正月三十下午的酉時,那時閭闔門的會敲響鼓聲。君聽到鼓聲,便知時辰正好。我會事先描述君此時的樣子,那時再讓他聞著君的氣味,回想君的聲音。」
郭氏顫聲道:「卿可真會想事情。」甄氏淺笑道:「我這孤苦伶仃的人,無事便愛胡思亂想。」
「好了,說得仿佛、卿真的好可憐一樣。」郭氏沒好氣地說。
說了一會話,她們重新回到了水中,暖和一下身子,便準備離開溫泉。大冷天泡溫泉雖然很舒適,但時間長了也不好,手上的皮膚容易泡皺。
甄氏穿戴整齊之後,先跟著殿下的車駕回皇宮。甄氏也沒再去靈芝宮,徑直讓宦官帶著出宮去了。
等到正月三十下午,郭氏自然記得甄夫人說過的約定。她獨自呆在閣樓上,焚香寫文,藉此屏退了左右。
不知過了多久,果然南邊傳來了「咚咚」的鼓聲,身在閣樓上郭氏聽得非常清楚。那鼓聲仿佛一下下敲在郭氏的心頭上,她愈發緊張憿動。
猶豫片刻郭氏終於把毛筆放下,擱在了硯台上。她輕輕閉上了眼睛,很快想起了秦仲明的模樣,以及甄氏描述過的、更細節的樣子。此刻秦仲明應該正在甄氏的別院裡,聞著那件衣裳的氣味、回想著甄氏描述過的溫泉室內景色,他在想像著殿下、好像裑下的人就是殿下。郭氏也在想像著他,此時此刻。
郭氏緊閉雙目,手臂抬了起來,修長的手指也從寬大袍袖中滑出,輕輕放在鎖骨上。郭氏三十歲出頭,多年錦衣玉食,肌膚很光滑,只有修長的手指沒那麼光滑,但因練習彈琴比較有勁。
剛聽到鼓聲時,郭氏心情很憿動和期待,仿佛腹空之時聞到了燉肉香味的心情。但良久後,等她長長地幽幽嘆出一口氣時,又覺得好像燉肉是餿的,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美味。那種不能盡興的心火,便好似吃了餿的東西、食物不能消化,身體裡漲著一股氣,不管怎麼都無法消氣。體中心慌急躁的感覺、確實已稍微消退了,但並未覺得舒適、只有空虛失落之感。
次日便是大朝,朝會依舊在太極殿東堂。
郭氏如同往常一樣身穿朝服,在眾人的簇擁下,到了皇位一側的高台上,跪坐在垂簾後面。
好幾十人在下面跪拜稽首,唱禮等過場沒有任何變化。郭氏很快在人群後方看到了秦亮,離得比較遠,確實看得不太清楚。好在皇位這邊的位置高,俯視的角度幾乎能看到朝堂上的所有人,秦亮前面的大臣也擋不了視線。
秦亮今天穿著春季的青色袍服,頭戴武冠,他手裡拿著竹牌執笏,舉止很沉穩、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自然也沒有抬頭往這邊看。可惜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基本不太可能在朝堂上發言。
今天司馬懿與曹爽等人說的事,還挺重要的,再次提到了曹爽的弟弟曹羲,說曹羲的品性如何謙恭高尚、能力如何文武雙全云云。
這是在說領軍將軍的候選人了,領軍將軍是洛陽中軍的統帥,關乎京城安危。
但如此重要的事情,郭氏也不太關心,反正她也決定不了什麼,她只顧觀察秦仲明那邊。垂簾內只有郭氏一個人,旁邊的人也不可能轉身抬頭直視她,所以郭氏很清楚,只要自己的身體與頭不要動、眼睛怎麼看沒人知道。
這時曹爽的聲音道:「請陛下、殿下明鑑。」
郭氏忙調整心緒,正想說一句讓大夥商量。但她見秦仲明站在那裡側耳傾聽的樣子,知道仲明在悄悄地仔細聽自己說話,甚至會在那種時候、把她的聲音想像成叫聲。郭氏的心情緊張中帶著興奮,只覺心口「咚咚」直響。
她暗吸一口氣,用端莊從容的聲音道:「邵陵侯之功,傳於後世,配享太祖廟庭。曹昭叔(曹羲)、邵陵侯之子,謙恭謹慎,可委以重任。望諸臣慎重商議。」
本來就是為了多說幾句話,讓秦仲明多聽一下。但沒話找話的幾句話,倒讓大將軍曹爽十分滿意,曹爽謝恩時的聲音也大了不少,好像在告訴眾人:看罷,殿下也說我弟弟好。
其實事情到了現在,曹昭叔做領軍將軍幾乎都確定了,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郭氏不再多嘴,只讓朝臣們繼續奏事。
不過她心裡還想說話、想把秦亮留下來離近點說。對了,可以借製鹽良方、與他談賞賜的事。雖然依舊是隔著垂簾,但離得更近,郭氏想到這裡、便十分期待。
然而過了一陣,郭氏終於還是心情失落地、打算放棄召見。秦亮一個五品官,單獨留下談話的次數過多,可能容易引起朝臣們關注。找什麼藉口也只是騙自己,別人仍可能察覺、太后對秦仲明不一樣的對待。
賞賜之事,還是只叫張歡去說一聲,比較妥當。
郭氏暗自嘆息了一口氣,目光從東堂的大門看出去,見空中的雲層在涌動。此處的視線開闊、十分敞亮,她卻覺得很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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