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一夜，天策上將悸哭！
朱雀將軍死了。
渾身是血，可也沒有他背上的紅色披風鮮艷。
這位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生時總共攻破三十座城的將軍，沒有死在敵人的進攻中，而是死在他效力一生的大唐自己人中。
恨嗎？
他是不恨的，生時隨楚王，從南到北，征戰一生，救下太多太多的人，是真正的救下，他無悔。
或許有遺憾。
早知道今夜是死期，他就在最後一次見楚王，也就是三天前，再多看看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也不對，那個孩子現在是戰神了，是頂天立地的人物，不是孩子。
他只想，再多看看這位戰神幾眼。
僅此而已。
「噠噠噠…….」
李孝恭策馬而來，於馬上看著這位昔日的知己，目色複雜。
身為知己。
他知道朱雀將軍對楚王的忠心程度，他也知道自己勸不了朱雀將軍回來。
但明知不可為，他還是要為之。
萬一呢！
萬一朱雀將軍，真的回頭呢？
不努力一把，怎麼能知道結果。
而事實證明，他失敗了啊，沒有奇蹟發生，或許世間有奇蹟，但今夜是沒有。
「哎.……」
一聲長嘆，道盡李孝恭的惋惜。
他翻身下馬，從背上將披風扯了下來，為朱雀將軍蓋上。
「將朱雀將軍，以及他的士兵，全部厚葬。」
李孝恭朗聲下達命令。
「將軍！」
這時，有玄甲鐵騎統領趕來，開口道：「陛下要四獸將的首級。」
李孝恭微微皺眉：「陛下那邊，本王會去解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這裡由本王指揮，你，可有異議！」
他宛若殺人的目光，直盯那名玄甲鐵騎統領。
玄甲鐵騎統領渾身顫抖，低下頭道：「屬下不敢，這就按將軍命令行事。」
他快速退下，不敢再多呆，怕李孝恭把失去知己的怒氣宣洩到自己身上。
李孝恭讓人厚葬朱雀將軍的士兵，至於朱雀將軍，他則是沒讓人動，因為他要親自厚葬自己這位知己。
不過在厚葬之前，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他率領兩百玄甲鐵騎，來到船舶停靠處，這裡是楚河村村民逃離地方，原本還有很多空餘船舶，但朱雀將軍在最後一批楚河村村民登船後，已經把剩下的船舶全部燒毀。
目前李孝恭等人眼前，是一片燃燒殆盡的火海殘渣。
那裡，什麼都沒有，他們無法渡江了。
對了。
仔細看去，倒是還有一樣東西。
只有靠岸處，高高懸掛於天空中的楚王府黑色旗幟，隨風飄揚。
李孝恭下馬，看著那抹旗幟，哀嘆一聲。
曾經這黑色旗幟，是讓許多大唐武官最為安心的存在，因為但凡出現了它，那就代表己方來支援了，帝國四隻王牌軍隊其中之一，無比讓人安心。
而在今天，它，卻成為了敵人。
這一幕，李孝恭想不到，遠在長安城中的秦瓊等人也想不到。
李孝恭來到那抹黑色旗幟下面。
隨後，朗聲開口。
「全軍！隨本王，送曾經的大唐戰神，楚王！一路走好！！」
李孝恭一邊大喊，一邊劃破自己右手掌，手掌鮮血滴滴濺落地面，他用楚王府那邊最高的軍送禮儀，送別這位曾經的大唐戰神！
隨行而來的玄甲鐵騎，沒有一人質疑，他們也是看著楚王事跡過來的，所以都很果決劃破手掌，讓鮮血滴落地面。
「送，楚王！！」
一聲聲，異口同聲，那齊若一人的聲音，仿佛比天空上的閃電還要響亮。
.
…….….….….….
楚河村村民渡江後。
沿著一道峽谷行進。
這也是渡江後的唯一道路。
峽谷一線天。
雨下的更大了。
楚河村村民相互攙扶行走著，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老弱婦孺，只有百分之十是男人，而這百分之十還都是各軍退役下來的男人。
楚河村，本就是安置士兵們家人的村子。
所以大多都是老弱婦孺。
她們的男人、父親都在一隻只楚王的軍隊中，這次楚河村之變來的太快速，從頡利可汗說出要皇子為質子，到現在只有一天半時間。
她們如何與自己的男人、父親團聚。
「嗚嗚嗚，娘，阿譚爺爺死了，他死在了江的那一邊。」
「沒事沒事，好孩子，爺爺他呀，只是比咱們先走一步，等會咱們估計要和他團聚了，我們永不分離。」
「奶奶！奶奶！阿寶【一歲】他又哭了，我…….我我我，我沒辦法。」
「爺爺，我餓。」
「娘，我們還能回去楚河村嗎？」
「乖噢乖噢，芳芳不哭，娘在這呢，娘來抱抱你。」
「爺爺！我怎麼看不到朱雀將軍了，他剛才抱我上船的時候，明明說好等會就來，他在後面嗎。」
「…….」
老弱婦孺沒有軍隊那般軍事素養，剛才經歷屍山血海的一幕，現在逃生後大多孩子都在哭泣，還有孩子在不斷的遊走各地，問，「我娘去哪裡了，我娘去哪裡了。」
與此同時。
這一線天峽谷，十幾米的正上方，峽谷兩邊都有黑壓壓的士卒。
那是。
唐軍！
在雨中依舊保持戰鬥狀態的唐軍！
而率領著他們的，正是那位大唐更早的戰神，天策上將李世民！
天策上將總是這樣，打仗能在敵軍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現，給敵人以致命攻擊。
當他的隊友很好，可若是敵人，那便是噩夢了。
此刻。
李世民身邊，還有侯君集、牛進達、李泰等等太子黨派將領，以及他信得過的將領。
李世民看到底下楚河村村民全部進入峽谷，他知道，是時候攻擊了。
他不想殺他們，可他有不得不殺他們的理由。
這些人不是那個男人的追隨者，是他的信仰者。
信仰有多恐怖，戎馬一生的李世民再清楚不過，那是哪怕身體支離破碎，而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會為信仰而戰的瘋子。
有時候，李世民都認為楚河村和江東不是楚王的領地，而是楚王教派。
「揚弓。」
很隨意的開口，但很快便有眾多統領去傳達他的旨意，讓峽谷上的唐軍揚弓。
許多士兵都有些手足無措，不是讓他們來平叛的嗎？怎麼…….怎麼矛頭對準了老弱婦孺。
他們左看看，右看看，滿是茫然與不敢置信，但最終還是在各大統領壓力下揚弓了，比之正常全軍揚弓要晚一兩分鐘。
這一點李世民倒是意料之中，他知道對老弱婦孺出手的後果，但他做過一次了，那一次，是殺李建成的家眷。
那些家眷同樣無辜，但為了斬草除根，他還是揮下了屠刀。
這便是帝王家。
最是無情，帝王家！
「放箭！」
「放箭！」
「放箭！」
各處統領宣達李世民的旨意，那些士兵，最終還是在內心自責中放箭的。
「嗖嗖嗖！！」
剎那之間，原本就昏暗且下雨峽谷上空，變得更暗。
有村民發覺光源更少了，就抬頭看去，便發現遮天蔽日的箭矢群。
那一刻，她沒有迷茫和害怕，她，笑了。
又有一對老夫婦抬頭望天，看著這一幕，他們二人緊緊相擁。
「老婆子，後悔嫁給我嗎？若不嫁給我，或許你就不用捲入這場戰爭。」
退役老兵看著他媳婦，滿目柔和。
他媳婦笑著搖搖頭，滿臉堅定：「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想讓殿下當我們證婚人，也還會讓伱繼續當他的士兵，陪他征戰天下，守護著他。」
「對了，到了下面你可不許天天氣我，以前咱兩總拌嘴，到了下面讓孩子看到，沒個好樣，這可不好。」
退役老兵笑著點頭。
二人緊緊相擁。
「嗤嗤嗤！！」
下一刻，箭海落入人群，綻放出一朵朵鮮艷的血花。
在箭海面前，不管是小孩、婦孺、老人，皆一視同仁。
射了足足三十多波後。
李世民這才率領軍隊下峽谷。
他們自峽谷兩邊進入，所有士兵都手持刀劍，每當經過一位楚河村村民，即便他渾身是血，也會低下補上一刀。
「嗚嗚嗚，娘，娘…….」
「你不要睡，不要睡啊。」
在李世民的左側，有一名小男孩正在無助哭泣，剛才他娘親用身體把他護住了，他娘後背全是箭，而他則是完好無損。
李世民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明明這種事情玄武門已經經歷過一次，可他還是眼含熱淚。
他不想殺他們，他真的不想！
可這些人，不除掉，未來就危險，太子就危險。
他有不得不殺他們的理由。
絲絲細雨落到李世民臉上，讓人看不清他那悲哀的表情下，到底是落淚了還是雨水。
正當他準備揮手讓人殺了那個孩子，李泰拔出刀劍，朗聲道：「父皇，讓我來！」
他不等李世民回答，直接走到那孩子背後，高舉長劍。
那孩子不知道李泰到來，他也不想知道，他眼中只有自己娘親，他想要她醒，也只想要她醒過來。
「叱！！」
李泰一刀砍在那孩子背上，鮮血四射，他是第一次殺人，但此刻眼中無比瘋狂。
因為他把這男孩當成楚王了，他們是有一點的像。
「楚王，楚王！讓你奪走我的顏兒，讓你奪走她，讓你奪走她…….」
李泰不斷瘋狂的念叨著，他對楚王的恨，恨入骨髓。
李世民沒有管他，繼續前進。
前面，又有一名婦人活著。
她似乎哭過，眼圈都黑黑的，她懷裡有個孩子，被箭射死，應該是為她孩子而流淚。
婦人原本是麻木的，平靜的等待死亡。
但是看到李世民後，渾身仿佛在那一刻湧上力氣。
她站了起來。
聲嘶力竭怒哄。
「李世民！！！！」
她滿眼血紅，朝著李世民走來。
牛進達想為李世民擋住這婦人，但李世民卻是頭也不回揮揮手，這是讓他不要動。
李世民眼中只有那個婦人，那個婦人走進後用拳頭，用盡全力打著李世民。
「李世民！李世民！」
「你這個混蛋，幾年前，我夫君陌刀衛編號252，他為你擋過刀！他為你而死！早知道你是這種畜生，當初我夫君就不該替你擋刀！」
婦人淚如雨下：「你還我夫君，還我夫君的孩子，還我楚河村朱雀將軍，你還我…….還我楚河村…….」
婦人越打越沒力氣，她累了，哭得沒了力氣。
李世民原本還堅定的眼神，在這一刻徹底紅潤，他記得這婦人啊！正是因為記得，才擋住牛進達。
「對不起。」
李世民眼含熱淚。
婦人還在無力的捶打著：「你還我夫君，還我的家，還…….」
「叱！」
還在念著，肚子被一柄劍貫穿。
那是李世民用劍，很溫柔很溫柔的刺入這婦人身體，儘量讓她死的不要太痛苦。
「你還我夫君，還我…….」
婦人還在念著，可她過了幾秒再也念不出來。
她死了。
往後倒去。
但在那倒下途中，李世民扔下手裡的劍，接住了她，並且還抱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可楚王他太耀眼，太耀眼了，我怕！我怕！我比任何人都怕！我只想承乾繼位！」
李世民死死的抱著她，痛哭失聲，向這位已死婦人訴說著他的心聲。
牛進達見狀，哀嘆一聲，連忙帶領其他人遠離此處，把這裡只留給了李世民自己。
李世民還在痛哭，還在訴說心聲，他沒有稱朕，是我，仿佛自己在這時不是觸不可及的大唐天子，是那個戰亂年代的秦王，與楚河村許多村民有說有笑的秦王。
此刻。
雨更大了，更有閃電划過，蓋住李世民的崩潰聲音，在閃電過後，這位叱吒風雲的天策上將，思緒不由的飄忽起來，似乎又回到了不久前的玄武門兵變之時。
那一日的景象，仿佛再次呈現在了他眼前。
他的玄甲軍、楚王的陌刀衛和太子軍，於宮門前廝殺，玄武門大門轟然緊閉。
地上是血跡斑斑，到處都是斷矢殘劍，以及不知多少自己人的屍體。
最後結局，以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身首異處而告終。
兄弟二人躺在自己面前，呼吸全無，面色蒼白的模樣，至今依舊深深烙印在李世民腦海中。
這幅場景，與今夜何其相似，讓他不由得感到崩潰。
他不想的，真的不想！
他曾經是秦王，現在是帝王，即便是帝王，帝王也同樣是人，同樣也有感情，他不想，真的不想這麼做。
可他，又必須這麼做。
這一夜，天策上將悸哭。
直視自己內心的魔鬼。
經過這一夜的他，終將變得更加強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