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著李泰，眼中情緒如線團千絲百縷，良久後他嘆了口氣：「朕…不，我沒想到，只是這樣，竟會……」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只能又重重嘆了口氣。
但很快他就收斂好情緒。
「朕從未想過要你們這些孩子們的性命。」李世民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又恢復成了那副帝王的模樣，「朕只希望你們能和和睦睦的。」
「便不能友好相處，也不希望你們刀劍相向。」
「高明那般，朕都不願意取他性命，更何況是青雀你，只是儲君之爭，朕豈會…豈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
李泰沒說話，只是又把頭垂了下去。
這不可能，也不存在，父子解除誤會，相視一笑、抱頭痛哭的濃情戲碼，就是李世民和李淵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
只是…兩個加一起過了百歲的人，知道在存在矛盾的時候，該如何正常、至少看似正常的相處下去。
李世民到了這種境界。 ✿
但李泰顯然沒有。
「稚奴被刺殺，真是你做的幕後黑手？」李世民吐了口氣，聲音有些哆嗦著發問。
李泰點了點頭，沉悶地道了一聲：「是。」
李世民心頭揪得一痛，朝著周小三擺了擺手。
周小三嘆了口氣，當場審問起李泰來，一旁的史官兩眼放光，提筆飛快地記錄著，幸好周小三審問的節奏不快，他倒不用省字記錄。
他要問的問題也不多。
畢竟…李泰已經伏法了。
接下來就是定罪，這應該是周小三的工作，但他沒多嘴，只是侯在一旁，等待李世民的發落。
這個人，老了。
心力憔悴，讓他也難以打起精神。
坐在椅子上，就睡了過去，一旁的人也沒打擾他，史官、御史台官員、周小三他們都站立著。
李泰也滾滾似地跪著。
一個多時辰過去。
李世民驚醒過來，看了眼窗外濛濛亮起的天，有些茫然：「朕方才是睡過去了？」
「是。」宦官趕忙上前，給李世民捏起了肩。
李世民又看向周小三：「審訊完了。」
周小三點點頭，朝史官打了個眼色，史官猶豫了一下，把其他地方遮起來，唯獨露出李泰與周小三的對話。
李世民匆匆掃視了一眼。
這些東西他本不該看的，即便他是皇帝，他也沒資格看這些東西。
但情況特殊，這一部分的內容，還起到了筆錄的作用。
他看完後，有些沉默：「朕…說實話是有些失望的，你幾乎是朕最優秀的兒子，但結果還是做了這種事。」
李泰沒說話，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說。
「朕…降你為魏國公。」李世民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處罰，終究他還是見不得自己兒子過不上好日子。
一旁宦官提醒了一句：「陛下，房相為魏國公。」
李世民頓了一下，他張口便想說出新的封地，但…這讓他聯想到了上一次自己貶低李泰爵位的事。
又恐鬧出江王一樣的誤會。
他猶豫了一會，開口問道：「朕決意降你為國公，至於封地…你自己選吧。」
李泰沙啞著開口：「一切僅憑陛下做主。」
李世民心裡又是揪得一痛，他吐了口氣：「朕…封你為晉國公。」
宦官又準備開口提醒——這「晉」字的封號，已經有了李治這個晉王，但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李世民一眼給瞪了回去。
他忘了其他的，還能忘了這個嗎？
但這無所謂了。
李治是儲君，他日後是要登基稱帝的，一個「晉地」的封地，無關緊要，給了李泰便是，也讓他安分一些。
至少…晉這個字，可不會像「江」那個字一樣，讓李泰產生什麼誤會了。
李泰叩首，無情地拜謝一聲：「臣謝陛下聖恩。」
李世民咬了咬牙，看向周小三：「至於刺殺晉王及正陽公之案，不能草草了結，所有相關人等，俱要查清。」
周小三應了一聲。
李世民頓了一下，咬了咬牙，他年紀大了，一咬下去，牙關微微發酸，但這反倒是更激發出他的凶氣：「至於正陽公那邊，若是鬧出什麼動靜了，不需立即理會。」
「一切都以辦案為先。」
周小三又應下來。
這兩句話，潛台詞就是，讓周小三和尹煊說一聲，讓他有什麼脾氣儘管去撒，出了什麼問題，他這個做皇帝的給扛著。
父親看兒子，總是有一層濾鏡。
他們總是會覺得，自己孩子天生就是個好人，哪怕誤入歧途了、哪怕做了一些錯事，那也不是孩子自己的選擇，一定是有人帶壞了他們。
李泰在李世民眼中，就是如此。
他雖然是主謀。
但李世民仍固執地相信，一定是韋家人蠱惑了自己兒子。
他恨不得把韋家挫骨揚灰、一家老小全都給屠了，但是…他做不到，這就是皇帝的弊端，他沒法肆意妄為。
李世民、周小三能不清楚，這件事怎麼可能只會是韋家兩房私底下偷偷摸摸的謀劃，其他幾房又怎麼可能不會參與進來。
但…這就是一個陽謀。
韋家斷尾求生，割捨掉這兩房，李世民只能對這兩房動手，他甚至還得表揚韋侍價，得獎賞逍遙公房。
所以出氣的事，他就交給了擁有滔天權勢、還能肆意妄為的尹煊了。
不來朝堂是好事啊。
李世民頭一次，如此認真地誕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周小三出了皇城，朝會雖然臨時取消，但大多數官員都沒散去，他們想要知道為什麼今天會突然取消朝會。
見著周小三從皇城裡走出來，不少人有了明悟。
但還是有不明所以的，走上前來詢問。
周小三沒有回答他們，而是坐上馬車，趕往正陽府上。
嗯…
這次依舊撲了個空。
尹煊去食肆了，他總不能一直待在家裡，在鳳巢那邊加大了遊俠兒人手，多了兩倍安保力量，甚至還有門檢，那幾個姑娘總算放尹煊出門了。
食客們也不在意門檢，不會覺得麻煩。
昨天那件事，可把他們嚇壞了。
不過就是檢查一下，為了正陽公的安全，他們覺得這種小小的繁瑣，並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