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舌頭,我的舌頭

  好傢夥,這話可不是一般人敢說出來的。

  對自己的菜式該是多麼有信心。

  「果真如此?」程處默挑了挑眉,「要真是不能讓我二人滿意,我等可真的是能下手砸了你這鋪子的。」

  尹煊輕蔑地笑了一聲:「呵。」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當我是在說假話嗎?」

  程處亮點點頭,一拱手,輕聲說道:「那就勞煩店家,來一道天下第一的菜式吧。」

  尹煊把手往桌子上一攤:「二十文錢。」

  這舉動又讓他們兩人愣住。

  「店家,你這是何意?」程處默向後仰了仰腦袋,有些遲疑地開口,他不敢確定這個動作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尹煊大大方方:「本店小本生意,先交錢。」

  還真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

  程處默倒吸一口氣,心裡的不滿漸漸積蓄起來,不過對這個「天下第一」太過好奇,還是讓他取出荷包,數出二十枚銅子,放在了尹煊手裡。

  「要是不能讓我二人滿意,你就做好店鋪被砸的準備吧。」程處默囉嗦著,很是不滿地又說了一句。

  尹煊沒理會他,握著銅錢往廚房走去。

  有了錢,心裡就安心了許多,花四文錢買了兩個**、五個雞蛋,把其中一個雞蛋拿開——這是剋扣下來的,露露還在長身體,肉蛋奶是不能少的。

  不多一會,尹煊就端著一盤**炒蛋從廚房裡出來,把菜放在他們兩個人的面前。

  白瓷的盤子,裡面擺放著菜餚,入眼就是賞心悅目。

  程家兩兄弟瞪圓了眼,盯著這道菜。

  好看是好看,但是肉呢?

  二十文錢不多,可能買的東西不少,往集市上走一圈,一隻公雞是能買下來的。他們兩個雖是鐘鳴鼎食之家,但也不是冤大頭。

  「這就是你說的天下第一的菜?」程處默拿起筷子,瞥了一眼尹煊,開口問道。

  尹煊點點頭。

  程處亮問道:「這菜名叫什麼?」

  「金鑲玉。」尹煊言簡意賅地回道。

  金鑲玉?這個名字還真是有些貼切,明黃澄澄的雞子就是金,那鮮紅色的朱玉,配色明亮,連帶著讓人興致都變高興了一些。

  「不帶點肉腥的菜,你賣二十文?」程處默挑了挑眉毛,語氣不善,他心裡的怨氣可是積攢了許多。

  尹煊抬手一指:「吃一口你們就知道了。」

  程處默嗤笑一聲,心裡不以為然,連點肉腥都沒的菜也能稱得上是天下第一?身體倒是誠實的很,抬手夾了一筷子雞蛋塞入口中。

  味蕾和雞蛋觸碰,這讓他的瞳仁猛地一縮。

  酸甜的汁水從雞蛋里碾出,滾動著將他的口腔包裹起來,就如同灞河岸邊的春風,拂動起的楊柳枝划過他的耳畔。

  心裡的火氣,被這細膩的滋味帶起來的津液澆滅。

  大唐人的飲食是很匱乏的,雖然說調料不少,可做飯的方式無非就是烤或者水煮,水煮是更常見的飲食,方便、容易。

  可缺點也很大,要麼過於濃稠,要麼過於寡淡。

  這種酸甜可口的清新滋味,就那麼恰到好處的立在濃稠和寡淡之間。

  嘗了一口「金」,程處默又迫不及待地對著「玉」下了手——是更為直接的酸甜,這道菜酸甜的滋味就全部來自於這個紅色的陌生蔬果。

  嘴裡的東西還沒咀嚼完。

  第三筷子就又伸了過去,塞入了嘴裡。

  口感!

  他體會到了,那個讓他剛才一直都沒琢磨明白的怪感是從哪裡來的了,就是口感!

  水煮的雞蛋是艮盈盈的,外面的蛋白帶著一絲絲彈性,蛋黃是軟糯澀口的,若是打成蛋花,就更沒了口感一說。

  可是這道菜里,雞子是如蛋花一般的形狀,但卻帶著水煮蛋白似的韌性。

  而且......

  這道菜里有一種他形容不出來的滋味,讓他的口腔始終都保持最高程度的愉悅。

  是美拉德反應!

  尹煊看著程處默的臉色,就知道他的內心想法,微微一笑,在心裡給出了回答。

  炒菜和水煮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美拉德反應,這種在高溫下食物產生的巨變,是維持內心最大愉悅的秘訣。

  兩個人飛快的動著筷子,這一盤**炒蛋幾乎是瞬間就被他們消滅乾淨。

  程處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點飽腹感都沒有。

  「兩位客人,怎麼樣?」尹煊笑眯眯地開口,「這道菜值不值得天下第一的名號?」

  程處默點了點頭:「我跟隨.....父親吃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一些尋常人都吃不到的我也吃過,但論滋味、口感,以及那種......給人的幸福感,竟是找不到一個能與店家相媲美的。」

  「我活了十多年。」程處亮一臉感慨,「也就是吃了這道菜,方才知道為什麼孔聖人會如此強調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今個一早去玄都觀祈福,怕是祈來的運氣,全都用在遇見尊店家身上了。」

  「離開長安前,還能遇見這種美食,是我之大幸。」

  尹煊心裡那叫一個舒坦。

  王公貴族出身的人,就是會拍人馬屁,誇人的話不直勾勾地說出來,反倒是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

  程處亮的表現更為直接:「店家,再來一份金鑲玉,另外再來四張蒸餅......」

  他的話沒說完,尹煊就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們這暫時不提供主食,現在只有這麼一道菜。」

  程處亮一愣,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從外面買餅過來,不知店家可允?」

  「你吃你的,與我何干?」尹煊搖了搖頭。

  現在自家彈盡糧絕,提供不了主食,又何必攔著別人填飽肚子,不讓人吃飽飯,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事了。

  程處亮鬆了口氣,他是生怕這家食肆不准外帶食物,在餅和金鑲玉之間,他還是選擇金鑲玉。

  「那就勞煩店家再做一份金鑲玉,我出去買些胡餅。」

  程處默心甘情願地掏出銀子,放在了桌子上,眼巴巴地看著尹煊。

  尹煊收了銅錢,轉身回到廚房,不多一會,就端著菜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程家兩兄弟大口吃完,向尹煊行禮道謝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