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口喝酒。
喝得自然不是同福食肆的玉京秋,而是從外面買來的黃酒。
他們這群讀書人過來吃飯,總是會從外面帶一些酒水過來。酒會、酒會,少不了酒,同福食肆的酒好,但是貴了些,若是用作罰酒,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身子暖起來之後。
吳有道招呼著尹煊過來,態度恭敬:「店家,我等有一件事想要向您請教。」
尹煊笑眯眯擺擺手:「什麼問題,說吧。」
吳有道指向那名讀書人,開口話說到:「我這位朋友近來缺錢,我覺得他可以去商賈家裡教書,但他覺得不妥......」
那名讀書人忙站起來,朝著尹煊一作揖:「學生也是聽聞店家是個有本事的讀書人,現在卻在經營食肆,故而想向店家請教一番。」
他想知道,為什麼尹煊會做出這一步。
尹煊笑了笑,扯過一張凳子,在他們桌子旁坐下:「你為什麼會抗拒去商賈家教書,是因為看不起商賈?」
讀書人支支吾吾,不知道搖頭是好,還是點頭是好。
尹煊輕聲說道:「那我就當是你看不起商賈了。」
讀書人有些慚愧,低下了頭。
有幾個人挺著腦袋,大大方方的,把「老子就是看不起商賈」這幾個字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
「你為什麼會看不起商賈?」尹煊提問。
「是因為你被商賈騙過?遇到的商賈都是黑心?」說到這,尹煊頓了一下,「還是說...因為這個社會如此,你不過隨著社會潮流,人云亦云地去看不起商賈呢?」
這個問題讓滿桌人都陷入沉默。
不止是這一桌人。
旁邊一桌的讀書人也都停下討論,認真地聽著尹煊的話。
厚著臉皮,從李麗質那蹭了小半碗羊肉的魏徵,也抬起頭,看向尹煊,想聽一聽在這件事上,尹煊能有什麼說辭。
那名讀書人思考了好一會,皺起眉頭:「朝廷對商賈輕視,學生雖不明其中緣由,但朝廷之所以這麼做,總歸是有緣由的。」
「我等身為讀書人,當然是要親賢臣、遠小人......」
尹煊擺了擺手,輕聲說道:「那我問你,如果一個人品德高尚,待人寬和,扶持鄉里,這樣的人你願意和他去結交、成為朋友嗎?」
讀書人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願意。」
尹煊問道:「那如果這個人是商賈呢?」
讀書人遲疑了起來,他開始猶豫起來,懷疑自己剛才的說法。
其他人也皺著眉頭。
對呀,一個人值不值得結交,不應該是看他的品德和才能嗎?而不是去看他的身份......
尹煊一攤手,搖了搖頭:「五羖大夫曾經還做過奴隸,被人當作商品去售賣,這就能證明百里奚是個沒有才能的人了嗎?」
「可是朝廷......」讀書人掙扎著,開口吐出四個字。
尹煊敲了敲桌子:「朝廷之所以那麼做,是出於宏觀角度去考慮,商賈這一個階層,需要用這種手段去扼制,來維持整體的穩定。」
「但你需要嗎?」
「你要考慮的,不就只是你將要去教書的那個商賈家庭,是仁還是不仁。」
讀書人臉色有些躊躇,他被說動,但還沒完全被說服。
尹煊趁熱打鐵,繼續說了下去:「再者來說,你用你自己的學識,去教會一個孩子識字、讀書,教他如何去做一個大寫的人......」
「你這是在「有教無類」,而在這個過程中,你賺取相應的報酬,有什麼問題嗎?」
說著,尹煊頓了一下。
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
「孔子不是說過「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換而言之,那不就是用正當的方法去獲得富貴,為什麼要去抗拒它呢?」
「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最後這兩番話,徹底把他說服,讀書人拿起酒杯,想了想又放了下來,拿起自己買的濁酒,喝了一大口:「今日聽先生教誨,勝讀一年書。」
「是我鼠目寸光,流於表面了。」
另外一群讀書人,也有幾個站了起來,朝著尹煊作揖。
「先生教誨甚是。」
「我雖去教導商賈之子,可存著敷衍了事的心思,今日甚幸聽了先生教誨,險些誤人子弟。」
可愛的讀書人。
尹煊很是欣慰地看著他們,這群人還沒有被扭曲了的歪理邪說腐化,還有一顆純真、赤誠的心。
尹煊擺了擺手:「謀一份工作,丟人嗎?」
「靠著自己的雙手、能力,去賺取相應的報酬、養活自己的家人,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崇高的事嗎?」
「窮則獨善其身...」
「若是連善其身都做不到,又談何齊家、治國、平天下,都不過是耍嘴皮子而已。」
讀書人們連連點頭。
魏徵聽著尹煊這段話,眼裡的欣賞之色不加任何遮掩。
喊著「老子入朝就是管仲、蕭何」的人很多,可能看到這一點的人不多。
等尹煊受了讀書人幾次行禮,從他們那離開,準備檢查一下李麗質、李淑他們的卷子,魏徵就把尹煊攔了下來。
他笑得和脫毛了狐狸似的:「沒想到店家還有這番見地。」
尹煊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理都在先賢諸子的書里寫的差不多了,多看幾本書,能說出這些道理有什麼稀奇的。」
「話是這麼說,但能往心裡去的可不多。」魏徵搖了搖頭,感慨一聲。
尹煊撇了撇嘴:「至少我能把不搶小娘子吃食的道理記在心裡。」
魏徵嘿嘿一笑:「伯父向侄女要一些吃食的事,怎麼能說是搶?」
說罷,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碗,張開五指將碗口罩住:「只是些許罷了,不多、不多。」
尹煊沒理會他,正準備繼續往裡走去。
魏徵又開口說道:「店家,我方才聽你說,朝廷是從宏觀角度考慮,方才打壓商賈,不知這是何意?」
「宏觀」一詞,對魏徵而言,不難理解。
「打壓商賈」是為何,他也清楚的很。
之所以這麼問,是帶著一絲考教的意味,他想弄清楚,尹煊究竟是真的知道,還是隨口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