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三不理會他,看了一眼屋子裡髒兮兮的亂象,眉頭皺得更緊了。
從泔水桶里撈出來的垃圾被隨意丟在地上。
方才離得遠,鼻子裡只能聞到油香,現在離近了,這股惡臭是油香都遮掩不住的,刺得他鼻子抽抽、胃裡有些扭曲。
哪怕沒尹煊說的那些話。
光是在這個環境裡煮出來的東西,就可以判定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正經東西是在這種環境裡搞出來的?
恐怕貴人家的茅房都比這裡乾淨。 ❃
快活林掌柜不死心又多問了幾遍,依舊沒能撬開周小三的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罪,惶恐不安地跟在周小三身後。
他沒生起逃走的念頭。
自己一個胖子,還能跑得過一名不良人不成?
可漸漸,快活林掌柜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現在他們兩人走的路,似乎並不是出坊市的路,還有些熟悉起來。
直到——同福食肆的招牌,以及那塊褪了色的「天下第一樓」的招牌出現在他眼前,他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剛才會覺得路熟悉,這不就是自己常來,去同福食肆的路。
等會!
同福食肆?
不良人怎麼會帶自己來這種地方?
他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說,自己是被同福食肆給舉報了,所以不良人才會過來抓自己?又是這個尹煊小兒......
快活林掌柜狠狠咬了咬牙,跟著周小三進了食肆。
尹煊看到這個跟著周小三進來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是這個人。
周小三作揖:「店家,那賣油的漢子抓來了,就是他。」
快活林掌柜咬牙切齒:「尹煊小兒,竟然是你舉報的,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本事,能支使不良人。」
周小三挑了挑眉毛。
這兩人認識?
他沒說話,只是捧著橫刀坐在一旁,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的話嗎?」尹煊沒理會他,只是輕聲反問了一句。
快活林掌柜一愣。
尹煊繼續說道:「那時候我說你天生就是個「好」商人,臉厚心黑的。」
快活林掌柜臉一黑,他想起來了,尹煊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你什麼意思!」
「臉厚心黑的難道不是你?你用油浪費,我就不能把你用剩下的油水,再煮乾淨,重新賣給其他人?」
「見不得我好?」
都到了這種地步,快活林掌柜索性破罐子破摔,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眼裡滿滿都是不甘的神色。
自己之所以會淪落到這種境地,還不都是拜面前這個男人所賜。
他還好意思說自己心黑?
尹煊敲了敲桌子,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先對我家出手,如果沒有我,我家最終的結果怕是只能賤價把食肆賣給你......」
「我最終不過是用同樣的手段,報復於你罷了。」
「等你從監獄裡出來,把快活林賣給了我,我就沒想過再去報復你,你是生是死,能做什麼樣的生意,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我沒想過繼續報復你,更沒想過要你死。」
「你何故自己送上門來?」
快活林掌柜咬了咬牙:「就因為我買了你家的泔水,把你浪費的油燒制乾淨,賣給了別人?」
「就?」
尹煊念了一下他話語裡開口的第一個字,輕輕搖著頭笑了幾聲。
「說的還真是輕鬆。」
「你我雖然交流不多,可你覺得我像是一個傻子嗎?」
快活林掌柜搖了搖頭。
何止不是一個傻子,尹煊是他接觸過的這麼多人里,最聰明的那個。
尹煊抬手指了指自己:「那你覺得,如果那油還能繼續用的話,我又何必倒掉,不留著自己用呢?」
快活林掌柜心裡咯噔一下。
尹煊憐憫地看著他:「這油我之所以倒掉,就是因為不能用了,用了一天,反覆炸了那麼多東西,已經是它的極限。」
「再用下去,它就是一味毒藥,一味能害死人、和砒霜差不多的毒藥。」
「你可以......簡單的將其理解成,是一種變質了的食物。」
快活林掌柜臉色有些發白。
大唐也是有食品安全法的。
若是一家食肆、賣家,不將自己變質了的食物焚燒、銷毀,一旦被發現,就要杖刑九十,一人多高的木棍狠狠抽打屁股——要是沒提前打點,抽打的人下手狠一些,就是個精壯的漢子都很容易被當場打死。
若是有人因此吃出了病,監獄裡關押數年或是流放。
更甚一步,若是吃死了人......
不知情可以過失殺人論處,罰銅、流放。
當然了,這其中有個特例,如果有老人吃了變質的食物,不管有沒有生病、不管有沒有死亡,但凡被發現,以謀殺罪論處。
禮制社會,對這一點尤為看重。
「你,你小子空口白牙,這油只有你一家用,你想說什麼那不就是什麼?」快活林掌柜還在嘴硬,顫顫巍巍開口,「你有證據嗎?」
「現在不還沒吃死人,不,甚至都沒人因此生病,你這是在誣陷於我!」
說著,快活林掌柜掙扎地看向周小三。
「對!沒錯,他就是不想讓我占他便宜!」
「差爺,他是在誣陷我,他毀我名聲!」
唐律中對誣陷於人,也有著極為苛刻的條文規定。
臉厚心黑的人總是會有這樣的錯覺。
他們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尹煊此時此刻,甚至都能揣測快活林掌柜心裡的想法。他懼怕的並不是吃病人、吃死人的這個結果,而是懼怕大唐的律法。
如果真的有人因此生病、死亡,他也不會覺得是自己問題。
反而會埋怨起來,這幾個人真他娘的嬌氣,別人吃了怎麼什麼問題都沒有,就獨獨那幾個人有問題?
要是身子骨都強硬一些,「百毒不侵」,不就出不了事,自己不就能繼續賺錢了?
周小三沒理會他,他是心向尹煊的。
尹煊漸漸收起臉上的憐憫,也虧是在大唐,他的心思再壞,也沒手段害不了多少人:「污衊?」
「我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我同你交鋒,有哪件事是誣衊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