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下的。
在夢中，是漫天無邊無際的紅，是血液的鮮紅。
夢裡，耳邊儘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哭喊。
低下頭，林景陽只看到自己兩隻小手上也被血液沾染。
那雙手，白白嫩嫩，顯然是未經風霜，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之手。
那抹鮮艷的紅色，十分刺眼。
這個晚上，噩夢接連不斷，林景陽睡得十分不安穩。
夢中的畫面斷斷續續，卻又似乎能夠連接起來。
猶如電影回放一樣在腦海中不斷播放。
那是一段對他來說太過陌生的記憶。
夢裡的人，似乎是他自己？亦或者是誰？
漸漸地，這一幕幕血腥的畫面似乎轉化成為了仇恨，填滿了林景陽的心臟。
是滔天的仇恨，快要將他淹沒。
起初夢境十分真實，到最後卻又變得虛無縹緲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林景陽在分辨出這是夢的時候，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要醒過來，逃離這個血腥殘忍，恐怖的世界，回到現實中。
可是不管他怎麼掙扎，都跑不掉，那一聲聲哭喊，慘叫，還有那片漫天的紅，一直緊追不捨。
最終連他自己都快要被淹沒在這無窮無盡的殘忍之中
「夫君！夫君！」
天未泛明之時，李靜瑤就從睡夢中驚醒。
一探手過去，一陣濕淋淋的觸感。
她驚醒過來，點燃了燈火，照亮屋內，就看到林景陽全身繃緊，僵硬的躺在床上。
眉頭緊皺仿佛能夠夾死蒼蠅一般。
他身下的被褥，包括身上的裡衣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
並且口中時不時痛苦的呢喃兩句。
起初李靜瑤嚇壞了，看到林景陽這副模樣還以為他中毒了。
當她心急如焚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床上人的模樣，倒更像是做了噩夢。
深陷其中卻不得自拔。
這樣的情況，是為夢魘。
李靜瑤突然想起從前從老宮女那聽到一個故事，據說被夢魘住的人，若是不能及時醒過來，將會一輩子被困在夢境中。
直到夢魘的惡魔吸乾了人的精氣，那人將會死亡。
雖然如今知道這樣的說法都是騙小孩子的，但是李靜瑤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恐懼。
她也是真的擔心林景陽會出什麼問題。
連衣服都只胡亂披上一件外袍，就沖了出去。
猛地拍開了李世民夫婦居住的廂房。
梨花帶雨的拉著李世民，「阿耶，夫君他，夫君他被夢魘住了，求阿耶幫幫他」
長孫皇后驚得捂住嘴巴，「這好端端的，怎麼會被夢魘住呢?」
嘴上在發問。
但見多識廣的夫婦兩也意識到事情嚴重性，一邊邁起了步子。
「我，我也不知，只是晚上夫君與阿耶小酌之後，回到房內就是一副暈乎乎的模樣，我只以為是醉意上頭，可是就在方才我被驚醒，就發現」
李靜瑤此時早已不復平日裡的端莊穩重，變得手足無措十分緊張。
老李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會沒事的。」
他的臉色雖然沉重。
但似乎早有預料。
李靜瑤不由一愣。
但是這話從自小依賴的父親口中說出，確實是讓她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少了幾分慌亂。
經過這麼一鬧騰，林府的四處燈火都亮了起來。
冰兒等人也急忙趕來。
眾人守在床前。
李世民雙手負背，就站在床頭邊上。
看著大汗淋漓深陷於噩夢之中的林景陽，眉頭成了一個川子。
但是他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李靜瑤已經緊張的揪著手帕，默默的留下了眼淚。
「事出緊急，二郎，景陽這孩子再這樣下去，只怕身體都要扛不住了，不如速速讓李君羨趕回城中，找來大夫想想辦法？」
長孫皇后對這個女婿已經算得上很滿意了。
在她心中林景陽顯然已經成為了一家人。
此時她也是心中焦急地不行。
「這一來一回，至少都要到午時，罷了，你們先出去。」
老李沉著臉，突然發話將眾人趕到屋外。
李靜瑤擔憂的抬頭看了一眼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轉過身，伸手拉了拉胡亂披在女兒身上的外袍，「瑤兒，就算不信你阿耶，也要相信景陽這孩子，這孩子素來都是很聰明的，能夠讓你阿耶都有些自愧不如的人，你要相信他。」
李靜瑤緊緊咬著下唇，原本粉嫩的唇瓣都已經有些發白。
雖不置可否，但還是點了點頭。
屋內。
李世民拍拍屁股，動作粗魯的坐到了床邊。
「唉，雖然朕不知道你阿耶到底是用什麼辦法，居然將你兒時的記憶給抹除得如此乾淨，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但是自從朕知道了這些事情，知道了你阿耶的良苦用心，或許是處於私心，朕還是決定要將這些事情的真相告知與你。」
「不曾想你這臭小子平日裡牛逼轟轟的，如今就像個小娘們兒一樣經受不住打擊。」
長安城位於西安，自陝南一帶劃分開，這邊也算是北方。
老李又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
屏退眾人之後，他話語中都帶著些隨性，不再同平常一樣每個字都要斟酌許久。
李世民看了一眼林景陽，發現他眉頭似乎有些鬆動，繼續說，「你這臭小子，朕知道你能聽得見，既如此，倒不如朕趁現在就將話與你說清楚來。」
夢中，林景陽依舊在逃跑的路上，他不知疲倦、沒有停歇。
就在心灰意冷逐漸蔓延心頭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道混厚沉重的聲音。
這聲音有些熟悉是老李的說話聲。
在接下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間裡，林景陽第一次感到無比震撼。
他為『自己』的十二年感到震撼。
而自己從前對自己身世的所有認知，在今日被全部推翻。
他一直以為自己祖上三代，都只是普通的農夫。
他以為葬在山頭的那兩座墳，是自己的父母。
他以為
就好像你活了小半輩子，突然有人告訴你，你不是你。
這樣離奇的話，如果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他一定不會相信。
但告訴他這一切的人，是當今天下的君主，是參與了兩朝更迭，玄武門之變的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