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黑白無常

  送走那捕役後,韓襄客心中越想越怕。

  那書生到底是誰?難道他殺了人?放了火?亦或是陷入了什麼天大的麻煩之中?官府的人為什麼會上門來問她呢?自己和書生只是有過幾面之緣,連話都沒說過一句,官府是怎麼找到自己的?

  這一切疑問,她越努力去想,就越想不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一個素昧平生的書生動了這樣大的心思。終於,她再也沒法安安靜靜地待在房中了,便胡亂編了個理由,出了門去。

  若說線索,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

  她看見書生的六合靴下常常沾著濕濕的泥沙,這是常往湖邊去方能留下的痕跡;書生袍袖近腕處總有些茶色,這大概是常常和人雅集之故。因此,她猜測,這書生乃是洞庭之畔,為了自己前途四處干謁的失運之人。

  這村落邊,能在湖邊有居所的大官,屈指可數,其中又以法師張果為最。

  這個名叫張果的,在玄宗面前與羅公遠齊名,都是當紅的寵臣。傳說經他舉薦,玄宗往往會大開方便之門,在朝中給個一官半職。這書生很有可能便是這些懷才不遇的年輕人中的一員。

  韓襄客來到太湖之濱,張果的居所門前,拉起門環,輕輕叩響。

  不一會兒,門便開了。開門的不是僕人,是個醉醺醺的道士。道士身上袒胸露乳地掛著件藍色棉袍,乍一出現,將韓襄客嚇得連連後退。

  「小娘子,找誰呀?」

  韓襄客想要扭頭便走,可是想到那書生,還是怯怯地道:「你家府上有人訂了我家的酪漿櫻桃。」

  「哦,我聽過你家的美味,當真是此地一絕,跟我來吧。」

  說完,道士便在前帶路。乞巧節前後天氣炎熱,這道士竟還穿著棉袍棉褲,一腳穿靴,一腳赤行,活像個魏晉狂人。韓襄客儘量慢慢跟著,和他保持著距離。

  這宅子不大,後花園竟直通太湖湖濱。那湖濱沙灘上,背對著她坐著一名老道,身邊圍了一圈友人,有的夾菜,有的舉杯,有的正對著那胡面大張著嘴,有的躺倒在地,四腳朝天,醉得不省人事。

  奇怪的是,這些人全都不知被誰定住了身,一動也不動。

  而那天上的繁星,就好像趕集一樣,迅速輪轉,萬千星光不住地東升西落,穿梭往復。後花園中時而冬,時而夏,時而春,時而秋。冬則玉樹羅生,暢曠過於山陰;夏則石寒水清,清涼過於楚蘭台;春則眾木發花,幽絕更勝武陵源;秋則金飈掃林,淡雅可比西樓。

  韓襄客第一次見到這樣古怪瑰麗的神奇場面,並不覺得欣喜,甚至有些害怕,在心裡打起退堂鼓來。她怪自己太過衝動,竟然一人跑來打探消息。眼前這些人並不像什麼法師,倒像是妖人。萬一是妖,自己豈不是羊入虎口?

  道士看出韓襄客有些害怕,便安慰道:「小娘子莫怕,他們身在另一個宇宙之中,正陪那西王母吃酒哩。」

  韓襄客不敢言語,只當這道士喝多了在說胡話。

  「通玄!你們誰買的酪漿櫻桃,人家送來啦!」道士將一個酒壺打開,那壺裡立刻冒出一陣青煙來,那些定住身的人便突然都恢復了神采,動了起來。

  「好,甚好!」

  韓襄客走近,將果子放在一個空盤之中,偷偷掃了幾眼,確認那書生並不在他們之中,便轉身要走。

  「慢著,小姑娘,這時出去,怕是會被勾走魂魄哦!」老道笑道。

  韓襄客嚇得渾身發抖道:「你……你要做什麼!」

  「小姑娘,若要救你郎君,還是聽我們的為好!」

  「不,你們是誰!救命!」韓襄客哭著往回跑去。

  她奪門而出,跑了不知多久,一抬頭,前方竟然又是那黑漆漆的湖面。只是,這時再看,那湖面了無生趣,遠沒有老道院中的那樣生機盎然。

  她暗想,一定是自己跑昏了頭,明明是朝著家的方向,怎麼又回到湖邊了。於是轉身又跑,可不一會兒,怪事再次發生了。這次她眼看著自己在跑直線,可回家的路卻不知為何,盡頭處又成了太湖。

  她坐在地上,害怕地看著四周。自己一定是陷入了那群妖人的陷阱之中,所以才不斷地經歷這鬼打牆的迷境。

  又過了一會兒,她的目光忽然黯了下去,站起身來,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然後伸出手來,向太湖走去。

  這時,埋伏在一邊花叢中的蘇天鶴、顧飛舟、陳亭,和吵鬧著一定要來一探究竟的柳棉棉,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他們看見,兩隻高達數丈的生物,一個著白袍、一個著黑袍,行如鬼魅,碎步無聲地在前面走著。黑的矮小體胖,拖著拘魂索;白的高大瘦弱,手持招魂幡。他們身後引著一群書生,韓襄客被栓在最後面,迷迷惘惘地眼看就要步入那湖水之中。

  那宗正浩見過這場面,這一次,他不再猶豫,起身大喊道:「龍游幫捉妖壇的弟兄們!截住這黑白無常!」

  一聲令下,便見那臨岸的湖水之中忽然冒出一群埋伏好的漢子。這些漢子加入龍游幫之前,大多都是漁民。如今百年生計被這黑白無常破壞了,都是憤怒不已,舉著鐵叉便咆哮著叉向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似乎完全沒有聽見,那些被拘魂索牽著的書生們,也像是在另一個空間行走一樣,木然地淌入水中。

  更加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鐵叉到處,全部穿過了那黑白無常的身體,叉在了岸邊的泥濘之中,有的不小心還穿過了那些書生。可無常和書生們都毫髮無損,依然勻速前進著,走進湖中。

  「影子。」柳棉棉忽然說。

  「什麼?」顧飛舟問。

  「是影子,那些人和黑白無常早已在另一個世界之中,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投影。所以任何武器,都奈何不了他們。」柳棉棉解釋道。

  「你怎麼知道?」

  「你忘記之前呂游雲給咱們解釋過的五正色之外也許還有成千上萬種我們看不見的顏色嗎?我是從他的理論上發散而來的。」柳棉棉笑道。

  「難以想像。」蘇天鶴對他們這些新奇的理論最是想不通。

  「看來,這湖底下大有文章。」顧飛舟道。

  「兩位壇主,要不要屬下帶人下湖看看?」

  「你們在水下能閉氣多久?」陳亭問。

  「半刻鐘還是有的。」

  「遠遠不夠。」顧飛舟搖搖頭。

  「喂,你們忘記我是誰了?長安鬼市砍價小公主!什麼法寶我這裡沒有?」柳棉棉忽然興奮道。

  「你有什麼?」陳亭問。

  「我有避水丸,服下一粒,可在水下自由呼吸一個時辰。」柳棉棉得意道。她那避水丸,曾救過蘇天鶴和雲玲的命。蘇天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卻沒有察覺。

  「如此大妙,咱們快跟上無常去吧!」陳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