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拾一端著托盤過去的時候,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
不過,在到了那一根鏽跡斑駁的繡花針時候,所有人的表情都有點兒疑惑。
唯有莊客靄臉色大變,一時之間,竟有些發怒的意思。
李長博也眉頭緊鎖:「這就取出來的東西?」
「嗯。」付拾一將繡花針交給他:「扎得很深。全部刺入了皮膚,如果不切開,估計也沒有取出來的可能。」
「另外,這個長度很危險。極有可能已經刺破內臟。」
「或者,即將刺入內臟。」
付拾一看一眼莊客靄:「莊靜峨的判斷沒有失誤。他之所以會高熱,就是因為這個繡花針。」
「而且死者應該經常會發熱。這個針,可能會隨著時間,越來越深入肌理。每次一刺破新的肌肉或者結締組織,都有可能會引發高熱。」
「所以莊老先生說的,也沒錯。問題就是出在胸口。」
楊家老婦此時已是腿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呆呆的看著托盤,忽然問了個問題:「如果當時我們聽他們的,是不是虎兒就不會死——」
她開始嚎啕大哭。
那樣子,是傷心至極。
虎兒阿娘已經眼睛一翻,直接昏厥過去。
嚇得楊家漢子都不知道先扶哪一個。
就連虎兒大伯娘石桃娘也跟著抹眼淚。
只不過,這個問題,付拾一卻沒法回答。她只能實話實說:「現在還沒確定死因,我也不敢說這話。不過如果真是刺破了內臟,導致的死亡,那的確是如此。」
看著楊家老婦也有昏厥的跡象,付拾一趕緊又將話迴轉過來:「當然,死因未必是如此。」
石桃娘立刻追問:「那還是有可能是他們用錯了藥,對吧?」
付拾一也只能模稜兩可::「是有這個可能。」
莊客靄矢口否認:「絕無這個可能!」
付拾一點點頭:「所以,我建議進一步屍檢。可以打開腹腔,檢查內臟情況——」
石桃娘嚷嚷起來:「這怎麼行?一會兒要切開,一會要切開,你當我們虎兒是豬肉呢?!我不同意!虎兒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說什麼也不同意!我苦命的虎兒啊——」
她大哭起來。
場面一度混亂。
李長博就看向了楊家漢子。
楊家漢子卻根本是六神無主。
李長博便也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那楊家老婦,跳起來一巴掌扇在了自己大兒媳婦臉上。
那清脆的聲音,一聽就知是用了極大力氣,也一聽就知是有多痛。
石桃娘正哭著呢,哪有防備?一下子被打得身體都歪了,人蹬蹬蹬就後退好幾步。
而且也蒙了。
她捂著腮幫子,口齒不清卻委屈莫名:「阿娘這是做啥嘞!」
楊家老婦破口大罵:「你還好意思哭?我問你,你咋照顧虎兒的?那根針是咋來的!全家就你動針線!」
這番話一出來,登時屋裡都安靜如雞。
王二祥瞪圓了眼睛,耳朵支棱起來,等著聽下文。
付拾一也眨了眨眼:這話是我聽到的那個意思吧?是吧是吧?
楊家漢子更是震驚:「大嫂!」
石桃娘嚎哭起來:「我的娘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底多疼虎兒!」
「有個啥好東西,我啥時候不是先緊著虎兒!我對他,比對牛兒和花兒好多了!他們兄妹兩個,總說我偏心啊!」
「再說了,娘把虎兒當眼珠子,我哪敢做這種事情?我要扎他,他怎麼會不言語?」
「我死了算了我——」也不知道石桃娘怎麼想的,忽然一扭頭就去找柱頭,哭天搶地的要去撞:「娘你咋這麼想我——我還不如死了——我收了老二兩口子錢,我沒給他們帶好孩子,我該死——」
石桃娘那一聲聲拉長了聲調的哭訴,簡直跟唱戲一樣。
付拾一深深的生出一股懷疑:難道農婦們都喜歡這樣?難道這就是戲腔的由來?
不過,聽著石桃娘那些話,還真也讓人覺得石桃娘怪慘的。
李長博此時也說了句:「的確,若是她扎的針,孩子不會不說。就算表達不清楚,也會害怕她。你們想想,有沒有這種情況過?」
楊家人全部陷入了思索。
虎兒他娘也醒來了,聽完了這些話,她就說了句公道話:「不會是大嫂。大嫂一直帶著虎兒,在虎兒心裡,跟親媽也沒兩樣。虎兒和她特別親。」
孩子親媽都說這種話了,其他人對石桃娘的疑慮也就消退不少。
石桃娘大概也沒想到虎兒他娘這樣說,一時都忘了哭,呆呆的問:「你不怪我?畢竟是我沒看好孩子——」
虎兒他娘大滴大滴掉眼淚:「怪大嫂有什麼用。怪也只怪我沒帶好他。光想著掙錢,結果……」
她傷心不能自抑,哭著哭著,又有昏厥過去的嫌疑。
楊家漢子也淌眼抹淚的說:「男娃娃調皮,沒準是他自己啥時候弄的,他自己也不敢說。後頭就忘了……哪能怪大嫂。」
厲海淡淡道:「小孩玩鬧,也可。」
原本剛緩和一點的氣氛,登時因為這幾個字,又有點凝重。
楊家老婦那一瞬間,似乎都要低頭去找棍子。她咬牙切齒擠出一句:「要我曉得是哪個,我打死他算了!」
付拾一簡直無語:這事都出了,喊打喊殺有什麼用?況且還不一定呢,就說這麼肯定的話,就這麼不信任自家孩子?
她說句公道話:「你們自己家孩子你們比我們了解,他們會不會因為玩鬧做這樣的事情,你們覺得呢?不過,這根針,在孩子體內時間不短了。鏽跡斑斑的,怎麼也有一年以上時間。」
「那時候,孩子還小,不舒服肯定哭鬧,他可能自己也想去摸痛的地方,你們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覺察嗎?」
楊家人又開始琢磨。
莊靜峨就是這會兒醒來的。
一醒來,剛一動,張口就開始嘩啦啦的嘔吐。
只是讓人欽佩的是,他一面吐,一面聽完了前因後果,還趁著嘔吐間隙說了句:「我的藥——嘔——沒問題——嘔——他內臟——嘔——沒問題——嘔——定是其他急症——嘔——」
付拾一目瞪口呆的想要鼓掌:這愛崗敬業的程度,太嚇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