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聞道有先後

  內侍的聲音很洪亮,將手中這張皇帝親手抄了一遍的文章念得抑揚頓挫,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到了在場大臣們的耳中。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

  陳尹微微抬了一下眉毛。以他的學識,並不難聽出這文章的不凡。他抬頭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正淡淡地微笑著,似乎很是得意。

  這就是皇帝準備的制勝法寶嗎?那位楚王殿下什麼時候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了?

  陳尹默默地在心裡想道,忍不住有些好奇。

  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下面一票低著頭的文官,不僅是那幫站出來向李世民發難的言官,連其他站在自己位置上看熱鬧的百官們也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大唐的選官制度是科舉和舉薦並行。當然,說是這麼說,實際上還是以舉薦為主,所以才會出現門閥勢力尾大不掉的局面。但這些東西且放一邊不提,只說這朝堂上站著的文官之中,他們不管是通過科舉考試,還是經過五姓七望這些門閥舉薦,有一說一,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的才學之輩?哪一個寫不得一手錦繡文章?

  他們看文章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老練毒辣。一篇文章只要讀過前面三四句,他們大概就能知道這文章是什麼貨色。比如此刻內侍正賣力讀著的這篇號稱出自楚王之手的《師說》,僅僅開頭這三兩句過後,他們就已經準確地判斷出了一件事——這是一片好文章。

  不,好已經不足以形容這樣的文章了,這是一篇頂頂好,好到任何人看了以後都會立即慚愧於自己詞彙之貧乏的文章。

  一時間,下面的文武百官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但奇怪的是,他們互相之間只用眼神示意,愣是不肯發出半點聲音,生怕聽到雜音以後影響了他們欣賞這樣一篇千古奇文。

  若是李信看到這一幕,怕是很難忍得住笑。這當然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媽的,韓愈何許人也?唐宋八大家真以為是亂排的嗎?難道真以為高中語文課本里的課文都是隨便往裡收錄的?可別逗了!任何一篇能被收錄進語文課本的古文,那都必然是在歷史上經過了漫長時間的考驗,被無數人交口稱讚的名篇佳作。

  更不用提這一篇《師說》還是必背篇目了,其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可以說,李信拿出這樣一篇文章,如果不能文壓群雄,壓得在場百官喘不過氣來,那才叫咄咄怪事!

  內侍不緊不慢地念著:「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師說》原文的最後還有一段「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什麼的,李信當然不會蠢到原原本本寫上去,二話不說就悄悄米米地刪掉了。去掉之後,整篇文章的意思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以「如是而已」結尾,反而還平添了幾分嘲諷之意:

  所謂的「拜師」,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這麼簡單而單純的事情,竟然能被朝堂之上的各位拿來大作文章,可見各位的向學之心已經弱到了什麼地步?怕是早就拋諸腦後了吧?

  李信的這一篇文章選得很妙,完美地解答了這幫門閥系官員對於許敬臣拜他為師這件事的所有質疑——什麼?你們說許敬臣年紀比李信大,拜李信這樣的毛頭小子為師很反常,肯定是別有所圖?

  不好意思,開篇第一段第一句就告訴你: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還有,你們說李信不學無術,呃,當然了,沒有人明說這一點,不過話里話外都是這個意思。反正,楚王李信不學無術,沒有資格當別人的老師,這就是這幫御史言官們的意思。但是,李信反手掏出了這篇《師說》。

  我的天。能寫出這等文章的人,誰敢說他不學無術?嗯?我就問,誰敢說?有本事的就站出來,寫一篇一樣牛上天的文章,那算你給力。不能的,就趕緊閉上嘴巴,老實站著,繼續感受一下自己臉部不斷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

  一時間,整個大殿上鴉雀無聲。剛才還叫囂著要徹查楚王李信,徹查許敬臣的這幫官員們全都默默低著頭站在御階下,一個比一個能裝死。

  崔永全低著頭,牙關緊咬,咯咯作響。他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還藏著這一手——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相信這篇《師說》真的出自李信這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手裡,想來多半是皇帝提前找人代筆的吧?可惡!到底是什麼人寫出這等文章?難道是陳尹?

  如果他此刻有證據證明這點,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大聲將其公告天下。但是他沒有。如果他此刻不知死活地大聲提出自己的質疑,那不用問,他的下場一定是真的死掉——開什麼玩笑,御史言官是擁有信口開河的權力,但那也要講個限度好吧?

  偉大的李二陛下已經說了,內侍念的這篇文章是「李信為自己寫的辯白」。也就是說,這篇文章是皇帝親自打上了「李信著」的標籤。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誰敢質疑這篇文章不是李信所寫?那特麼根本就不是在質疑李信好嗎,而是在質疑偉大的李二陛下的信用!

  門閥世家們勢力龐大歸勢力龐大,但那也是他們抱團之後的事情了。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個人,若是膽敢招惹皇帝,多半還是免不了一死的命運。

  崔永全非常清楚這一點。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搖旗吶喊的敢死先鋒而已,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任何人憐憫他,家族只會再推新的、更有權力的人上來頂他的位置而已。所以,既然已經看出此次行動已經失敗的結局,那麼對他來說,投子認輸,等待上方那位大唐最有權勢的人的發落,未嘗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