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區區一頭豬而已,王爺何必這麼在意?」
李信翻了個白眼,道:「你一共才養了幾頭豬?這麼慷慨地送給我一頭,難道你真的不心疼?你家小子閨女婆娘,那麼一大家子人,過年的時候就算不打算添點新衣裳,也該留點錢吃點好的吧?」
張松訕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其實李信也不是不肯接受莊戶們的好意。只是他不喜歡這種打腫了臉充胖子的「大方」的好意。他知道,自從自己的酒坊和醬油廠在藍田縣開建以後,很多莊戶家裡都有了些結餘,日子也過得好了很多,但是,他們還遠遠沒到能隨手送出一頭豬的程度,最多只能算是從超級貧困,變成了普通貧困而已。
在這樣的條件下,李信堂堂一個王爺,明知道對方經濟狀況也不太好,若是還接受對方送給他的,至少對於對方來說是很貴重的禮物,那他未免也太窮酸小氣了一點。那還當什麼狗屁王爺?不如上街要飯算了。
所謂貴族,所謂王爺,自然應該有強者的氣度與胸襟。雖然李信不經常表現這一點,但他確實有........好吧,的確也不是一直都有,但反正該有的時候都會有就是了。
張松還想說話,但李信卻打斷了他,沒讓他說下去。
李信認真地說道:「不用再說了。你辛辛苦苦養了一頭豬,而我現在想吃這頭豬,所以付錢買下來,一手錢,一手貨,天經地義。你不用覺得虧欠誰,更不用覺得羞愧。把錢拿著吧,用這錢再去搞點小豬崽子來養,等你真的發達了,真的不把區區一頭豬放在眼裡的時候,我肯定不會拒絕你的好意。」
張松攥著李信硬塞進自己手中的錢袋子,鼻子有些發酸,眼眶也有些泛紅。
鐵打的關中漢子,自成年以來就沒為什麼事情掉過眼淚,偏偏今天李信的來訪,讓他差點就要哭出來。
李信在藍田縣做了這麼多事,所有村民都有目共睹,包括張松在內。他當然是很感恩李信的,發自心底的那種。所以當張本突然造訪他家,說王爺要向他買頭小豬去吃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拒絕了張本遞過來的錢,而是拍著胸脯說,王爺這麼好的主家,想問下面人要頭豬去吃而已,還要付什麼錢?拿去便是。
張本不是什麼心思細膩的人,又聽見張松夸自家王爺,自然是哈哈大笑的接受了張松的好意。至少在當時,張松其實是很高興的,仿佛得到了某種認可。
但張本帶著豬肉離開以後,張松多少還是有些心疼。那畢竟是一頭豬,雖然只是一頭八十幾斤重的小豬,但好生飼養的話,過一兩個月就能變成一百五六十斤,甚至兩百斤的大豬,那可是足足幾百文錢吶。怎麼會不心疼呢?
所以張松也很矛盾。他一方面覺得很心疼,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因為送了頭豬給王爺而已就心疼成這樣,簡直不是人,是知恩不圖報的畜生。再加上此刻他還得到了王爺特意親自給他送來的錢,心中的感動和愧疚更是無以復加。
張松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抱著李信的腿,哭道:「俺老張真不是人吶,不就是一頭豬嘛,還是送給王爺吃的......竟然心疼成這樣......王爺怎麼能親自送錢回來呢?還向俺老張這樣的腌臢貨色道歉,您可是千金之軀啊,俺老張做了多少輩子的好事兒,才值得王爺這樣的人物向俺道一聲歉?俺哪兒有這個臉啊!俺爹在地下若是有知,肯定也會罵我是個不肖子!」
李信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張松,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合著,說了這么半天,張松還是很自責。他覺得完全是因為他太小氣,才害得李信不得不放下身份來他家送錢,還向他道歉等等......
總而言之,張松覺得他嚴重損害了李信身為楚王的尊嚴,簡直罪該萬死。
李信也不知道張松是怎麼得出了這個結論,所以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封建時代的王爺誒,扎紮實實的皇親國戚,如果一個王爺的尊嚴是這麼脆弱,那這王爺還當個什麼勁兒?
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至少在李信的是非觀里,向弱者道歉絕對算不上是有損王爺的尊嚴,反倒是如果李信真的沒給錢就收下了張松送來的豬,那才叫有損王爺的尊嚴。
李信再三相勸了好久,張松終於逐漸冷靜了下來,最後還是將那錢袋子收下了。李信鬆了口氣。
陳幼瀾靜靜地站在李信背後,目光閃爍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底似乎沉睡著許多細碎的星辰。
一個男人努力去做他心中認為最正確的事情時,就是他最有魅力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