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兩年，我開始對這個問題進行思考......」
「受楚王殿下的福，我看了物理、看了數學、看了生物，我雖然不能完全看懂，但這些學問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那就是.......「為什麼」？」
「天上為什麼會有太陽，為什麼會有月亮。」
「為什麼柳樹長成這樣，為什麼牡丹會長成那樣。」
說著，李世民頓了一下。
「為什麼天下會有君主。」
「我曾同玄成公說過一句話，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我便翻閱了史書，我覺得我應該會從史書里發現為什麼。」
李世民隨手拿起手旁的一冊《史記》，翻閱的痕跡很重，這是他一早就準備好的「道具」。
「只是重新翻閱，從五帝本紀中，我就發現了「為什麼」。」
「治五氣，蓺五種，撫萬民，度四方。」
說著，李世民還兀自笑了一聲。
「黃帝只是一個部落的首領，因為有本事帶著百姓過上好日子，他才被尊稱為「黃帝」，所以君主是什麼？」
「不過是有本事，被百姓信任，能夠帶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人罷了。」
「君主最初出現的目的是什麼，是源自於百姓，是能夠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大殿內的氛圍越發沉重起來。
蕭瑀抿嘴沒有說話。
房玄齡、杜如晦、魏徵他們的眼裡神色越來越明亮起來。
林深嘴角噙著笑意，笑的很是溫柔。
李世民站起身，捧著這本皺巴巴的史記，嘆了口氣：「都說尊卑有別、尊卑有別。可哪有人生來尊貴？」
「不外乎是看本事罷了。」
「楚王有本事教化萬民，讓他們吃飽喝足、推行火車，讓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他尊。」
「世家大族雖祖上光榮，可仰仗土地、典籍之便，魚肉百姓，這是卑。」
李世民抿了抿嘴。
「前隋昏庸是卑，我能推翻前隋，給大唐百姓開一個盛世是尊。」
「而不是因為我成為了皇帝，所以我尊。」
李世民轉過頭看向蕭瑀，眼裡有些失望。
他向來很喜歡這個人。
當年他是力排眾議，支持自己繼位成為皇帝的人，他希望站出來反對自己那一篇文章的是其他人。
哪怕是魏徵這個碎嘴子都好。
他唯獨不希望是蕭瑀。
「這些道理，其實在千年前就已經被百家諸子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世民嘆了口氣，「我讀過論語、讀過孟子、讀過老子......」
「唯獨沒把這些東西往腦子裡去。」
人和人的格局是不一樣的。
林深看著李世民，深切的感受到了這一點。
有些人掌握了權力之後，就不再把自己當「人」來看，而李世民在成為皇帝之後，竟然還能進行這樣的思考。
千古一帝，即便他的行為遠不如時代大勢的變化，可個人的能力卻永遠都不會落伍的。
李世民看向林深。
林深清了清嗓子，點點頭，輕聲說道：「為民為國，不外乎就這四個字。」
「一個國家，皇帝只有一位，相只有兩位，滿朝文武百官串在一起，都填不滿內城的一座坊市。」
「但大唐疆域之廣闊，每一地都有千千萬的民眾。」
「君也好、國也好......」
「若不是為了民，那還有什麼意義。」
說著，林深朝著李世民豎了一根大拇指。
李世民一愣。
他能分辨得出，這是對自己誇獎的一種方式。
「在我看來，縱觀古今，唯有兩位千古一帝。」
「一者是始皇帝，車同軌、書同文，是我華夏之大幸。」
「另一者，就是你了。」
「把君權還給民權，此等大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魏徵站了出來，神色誠懇：「臣附議，陛下此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為千古一帝。」
房玄齡、杜如晦也站出來。
發表了幾乎一樣的觀點。
朝堂權勢、威望最大的幾個人，都給李世民的這一番言論站台，其他人也不敢有什麼意見，畢竟這是一件好事。
應該是一件好事。
蕭瑀面如死灰。
他好像已經看到了儒家將要被拉下神壇、丟到廢紙簍里被人唾棄。
他顫顫巍巍向李世民鞠躬作揖：「陛下，臣請告老還鄉。」
「臣......愧為臣子，愧對百姓。」
當初，他堅定不移的站在李唐這一邊，他選對了路。
當初，他堅定不移的站在了李世民這一邊，他依舊選對了路。
而現在......他堅定不移的站在了皇權這一邊，他錯了。
似他這種已經站隊了的人，再也沒有顏面留在朝堂上了。
李世民看著蕭瑀，臉上神色急速變化。
蕭瑀是個有能力的人。
但他既然想要開始改革，這種已經表明身份的「皇權派」就不應該，也不能再繼續留在朝堂上。
他還沒開口。
林深就率先一步開口：「不如時文公告老之後，來我所辦太學院授課？」
蕭瑀愣了一下，驚愕的看著林深。
有些摸不准這句話是嘲諷，還是真心實意。
剛才都那麼劈頭蓋臉的罵了自己一頓，現在還好心收留自己？
蕭瑀也不覺得這是林深想要偷偷摸摸的對自己動手腳，楚王想要收拾自己，以現在的局面，不需要用到那些偷偷摸摸的手段。
林深搖搖頭，輕聲說道：「放心，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
「大唐不需要董仲舒那一套為了迎合皇權的儒學，但還是需要孔孟的儒學。」
「天底下沒有比儒學更能教導人心向善的學問了。」
「您是大儒。」
「雖然我不喜你那套皇權至上的理念，但孔孟學說，想來你也會非常在行。」
「讓儒學重回學問吧。」
蕭瑀的臉色同李世民那般的變化起來。
格局。
什麼叫格局？
這就是了。
理念不合又怎麼樣，好東西就是好東西，不能因為理念不合就全部打死......
蕭瑀點頭，跪拜下來，朝著林深行大禮：「學生受楚王教育，如蒙新生，今日告老之後，便定會在家苦心重拾孔孟學說。」
「不負楚王殿下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