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難點點頭,應喏下來。
頡利可汗嘴裡說的東西,他也很是憧憬。
對於他們這些被漢人定義為「蠻子」、「蠻夷」的人而言,他們骨子裡就有一種莫名的憧憬,所以當他們開始強大的時候,就想學漢人一樣,穿上名為「禮儀」的衣服。
但蠻子就是蠻子。
沒有一段冗長時間的教化,他們總不會變成人類的。
哪怕頡利可汗讀了所有的經義,也能張口詩書禮易,可不會有人把他放在同等「大唐人」的境地上。
所以頡利可汗迫不及待的想讓,他的突厥,能變得像大唐那樣,承天地的氣運,甚至更進一步,能入主中原……
林深。
這位大唐的楚王,就成了他最饞的一塊肉。
如果能得到一位天下公認的聖人替自己背書,那自己想要入主中原,豈不就成名正言順的一件事了?
頡利可汗頓了頓,繼續說道:「加大巡守的力度,這種事情不可能一點馬腳都不露出來的。」
「這種事,我不希望再看到它發生。」
阿史那難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我以我的腦袋擔保,一定不會再讓那些人得手了。」
但阿史那難的腦袋一點用處都沒有。
哪怕一百個人一隊,這隻一萬人的軍伍,有將近十分之一的人,沒有休息,將整個大營團團包圍起來的巡守。
可被騷擾依舊被騷擾。
火油、火箭的攻勢,一晚上來了四五次。
最危險的一次,甚至波及到頡利可汗的中軍帳,把他的帳篷都燒了一大半出來。
若只是火箭攻勢也罷,好歹沒有死人。
可饒是他們巡守的這麼嚴密。
依舊是死人了。
死的還不是巡守的人。
是營帳里熟睡的人。
一百個人的大通鋪里,死的是睡在最中央的那幾個人,死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來,直到換班巡防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這件事。
這讓這隻軍隊,陷入更加龐大的恐慌情緒之中。
即便頡利可汗和阿史那難已經在極力管控著這一點,但他們終究是管不住人的這一張嘴巴。
「死人是天父的懲罰。」
「天父看不下去他們這些人了!」
「天父覺得我們的存在就是恥辱。」
諸如此類的流言,開始在剩下的近萬人嘴巴里緩緩流傳開來。
而且,他們十分堅定不移的相信這個說法。
除了這個理由,他們再也想不到。
為什麼自己都做到這種地步,還能有人在不知不覺之中,殺死他們的兄弟。
雖然,他們依舊向朔方城而去。
但他們的腳步,已經遠遠沒有最開始那麼堅定了。
一連四五個晚上。
這樣的事一直都在發生著。
突厥大軍中,沒有人再睡過一個安穩的覺,他們都陷入一種深深的疲憊之中,連他們胯下的戰馬,也仍不免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也顯得異常疲憊。
他們漸漸在靠近朔方城。
再經過兩天的腳程,差不多就要靠近那座被唐軍團團圍起的城池。
突厥大軍旁側幾里路外。
一處簡易挖掘出來的地洞裡。
一團篝火燒的正旺。
上面掛著一隻簡易的銅鍋,裡面聞著幾瓶開了蓋的預調酒。
今天的天氣並不是很好。
雪突然大了起來。
和著凜冽的北風吹來,在頃刻之間,就能把一個人澆灌得滿身厚厚的雪皮。
胡大蟲冒著風雪從外面走了進來,在洞口拍去身上的雪。
「情況怎麼樣了?」薛仁貴抬起臉,瞥了他一眼,隨口問道。
「挺好的。」篝火旁的人往旁邊挪動,給他讓了個位置,胡大蟲順勢坐下,順便從銅鍋里撈出一瓶預調酒,「他們的軍心已經亂了。」
說著,他頓了頓,加重了一些語氣。
「剛剛我去打聽情報,現在那群突厥蠻子,已經把這場大雪都歸到了天父刺下的懲罰之下。」
「若不是還有阿史那氏的那幾個人在上面壓著,那隻軍隊早就譁變了。」
胡大蟲一口氣說了很多東西,說完之後,才一口飲下半瓶預調酒,暖了暖在外面飽受風寒的身子。
「那成。」薛仁貴點點頭,往篝火里添了一把枯枝,「今晚行動。」
「小五。」
薛仁貴喊了個人名。
從一旁的人群里,探出個腦袋:「到。」
「去給柴將軍匯報消息,讓他隨便派個三四千人馬過來,可以收網了。」薛仁貴勝券在握的吩咐一句。
小五點點頭,搓了搓手,佩滿一身的裝備,轉頭就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突然襲來的暴風雪。
讓頡利可汗心頭更蒙上一層陰影。
今年發生的事,一點都不順。
像個木頭一樣,在位置上端坐好一會,他緩緩嘆了口氣。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但不得不說,現如今這個天氣對於他們而言,或許還會是一件好事。
暴風雪的天氣,不利於出行,那群一直騷擾他們的「幽靈」,恐怕不會再出現在這裡了吧。
他這麼想著。
突然自己中軍帳的帘子被撩動,一大「雪」倏忽闖了進來。
不,那不是雪!
是人!
當他腦子能做出正確判斷的時候,已經遲了。
這個如同雪一般的人,已經闖到他身旁,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腦袋上,力道極大,直接讓他雙眼一黑,昏厥過去。
沒有人注意到這幾乎沒有的動靜。
直到半個時辰後。
阿史那難撩開門帘走進來:「陛下,我想到一個決定能夠發現那些人……」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目光就落在空蕩蕩的主座上,那裡頡利可汗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剩下來的就只有一地水漬,還有幾片沒化的雪。
以及……
中軍帳上,一道狹長的破口,嗖嗖冷風,正從這道縫隙里,迫不及待的滲漏進來。
阿史那難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人沒了!
他們那麼大的一個可汗,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他哆哆嗦嗦,從中軍裝闖了出去,隨手抓住一旁的親友,質問道:「陛下,你們看到陛下了嗎?」
「陛下沒了!」
親兵的回答自然是沒有。
恐慌、詭異,這些情緒更加侵占了他的大腦。
這讓他不禁想起那個在突厥大軍中,流傳甚廣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