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武皇后上表
明月高懸,清光似水。
「嘎哎」一聲,平康坊北坊門,被幾名坊吏推開。
兩名騎著馬的豪服闊少,在一群豪仆簇擁下走了出來。
「縣侯,縣子,您二位慢走。」坊吏朝著兩人陪笑。
兩人剛從春風樓喝了花酒出來,都一臉醉態,一邊策馬緩行,一邊說著風流韻事。
此時已是宵禁時分,大街上一片寂靜,只有披甲執銳的金吾衛,來回巡。
兩人卻視金吾衛如無物,旁若無人的騎馬行在大街上,不時發出一道輕笑聲便在這時,馬蹄聲響,前方一隊金吾衛策馬奔來,擋住兩人去路。
「宵禁時分,你等在此處做什麼?」說話的是個身披鎧甲的黑臉老者。
一名闊少拍了拍腰間亮閃閃的金魚符,揚著下巴道:「沒瞧見這個嗎?別擋道,本侯正在————」打了個,接著道:「公幹呢———」
「公幹什麼?說清楚!」
另一名懸著銀魚符的闊少見老者穿著,應是一名隊正,破口罵道:「你這老貨,你們中郎將見了你柳郎君,也得客客氣氣的賠笑臉,還不滾開!」
一揮馬鞭,朝對方甩了過去。
黑臉老將伸手接過馬鞭,隨手一扯,便將闊少扯下馬來。
一眾豪奴頓時炸了鍋,像一群忠心護主的家犬,紛紛破口大罵,順便報出兩人身份。
原來一人是京兆柳氏子弟,繼承了開國縣子的爵位。
另一人姓屈,更不得了,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屈突通的孫子,從二品開國縣侯。
黑臉老者忽然望著屈縣侯,笑道:「原來你是屈突通那老貨的孫子。」
屈縣侯大怒,道:「你是何人,竟敢辱我祖父?」
黑臉老者大笑道:「屈突通死之前,沒有告訴過你『黑臉神』這三個字嗎?」
屈縣侯失聲道:「你、你是尉遲恭,啊不,您是尉遲老將軍?」
那老者正是尉遲恭,那日他與程知節面聖之後,很快被冊封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尉遲恭和程知節一商議,都覺得皇帝啟用二人,是為了收拾世家派系。
故而這幾天,他每天晚上都假扮成隊正模樣,夜巡長安。
柳縣子急道:「您既是尉遲大將軍,為何穿著隊正的軍甲?」
尉遲恭獰笑道:「我若穿著大將軍軍甲,你們一個個都嚇成孫子,乃公哪還能殺人?」
屈縣侯臉色一白,顫聲道:「殺、殺人?」
尉遲恭不再理會他,翻身下馬,來到一眾豪奴跟前。
眾豪奴都嚇得像篩糠一樣,跪在地上直打顫,
「尉遲翁翁饒命!」
尉遲恭拔出腰間橫刀,用刀刃搭在一名豪奴下巴上,手一抬,強迫他抬頭望著自己。
「你小子剛才罵的最凶吧?」他冷冷道。
那豪奴望著他那張黑臉,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一陣尿騷味傳來,竟嚇得失禁了。
尉遲恭罵道:「沒種的孬貨。」
手臂一揮,刀光一閃,一顆頭顱沖天而起,鮮血狂飆,噴在兩名闊少身上,
兩人都嚇得呆住了。
這些豪奴都屬於官賜奴僕「房閣」,本就是賤籍,如今又犯宵禁,按律可直接處死。
尉遲恭仿佛死神一樣,又來到下一個豪奴跟前,手起刀落,砍下頭顱,極為熟練。
眾奴都被嚇傻了,竟無一人逃跑,沒過一會,所有豪奴都被他斬殺。
兩名闊少也都嚇得一動不敢動,一臉驚恐的望著尉遲恭。
尉遲恭抹了抹臉上的血,正要說話,一撇眼間,發現遠處又駛過來一輛馬車馬上之人掀開車簾,正好看見這一幕,也驚呆住了。
尉遲恭了眼車檐四角掛著的銅鈴,目光一亮,朝身邊金吾衛吩道:「先看住他們。」
策馬來到馬車前,朝車中之人道:「下車!」
隔了好一會,馬車中緩緩走下來一個中年文士,儀表不凡,只是臉色略顯蒼白,正是當朝駙馬,長孫沖。
「下官長孫沖,拜見尉遲老將軍!」他低頭拱手道。
尉遲恭甩了甩刀上的血,微笑道:「原來是長孫無忌的兒子呀,你家大人還好嗎?」
尉遲恭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一部分鮮血甩到了長孫沖臉上,長孫沖卻不敢去擦。
「家父安好。」他低頭拱手。
尉遲恭森然道:「長孫太尉編過永徽律,你是他兒子,也該精通律法才對,
想必不會違背宵禁吧。」
長孫衝心中大急。
他哪有什麼公務,只是和朋友喝酒喝晚了。
宵禁禁的是民,像他這種當朝駙馬,又是長孫無忌兒子,以前根本不把宵禁當回事。
尉遲恭親切的道:「我明白,你身上一定有緊急公文,沒錯吧?」
長孫沖額頭冷汗。
便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道驚天大叫。
原來那兩名闊少中的一個,終於回過神來,瘋了一般,驅馬衝出金吾衛包圍,朝大街狂奔。
尉遲恭「」了一聲,抓起馬鞍上的弓,空弦射了一箭,喝道:「再動就死!」
那闊少毫無反應,依然策馬狂奔。
尉遲恭臉上竟多了一絲奇異的光芒,仿佛野獸聞到鮮血一樣,拈弓搭箭。
長孫沖急道:「老將軍,手下留情!」
「嗖」的一聲,箭矢如流星趕月,鋒利的箭頭,毫無阻礙的穿過闊少後頸,
又從前頸穿出。
「噗通」一聲,闊少摔下馬來,雙手緊緊捏著喉嚨上的箭矢,嘴裡發出「
」的聲音。
半響後,身子一挺,咽下最後一口氣。
尉遲恭回頭看了長孫沖一眼,眼中不帶任何表情。
長孫沖頭一次感受到了恐懼,大腦一片空白。
便在這時,遠處又過來一輛馬車,從車上走下來一人,說道:「長孫少卿,
你怎麼還在這耽擱。」
那人正是來濟。
他瞧見尉遲恭後,拱手道:「這不是尉遲老將軍嗎,本相有禮了。」
尉遲恭淡淡道:「原來是來相公,不知你找長孫駙馬,有什麼事嗎?」
來濟笑道:「聖人命人調查滕王李元嬰之事,剛得了結果,聖人下旨嚴懲,
我這才派人請長孫駙馬過府,商議此事。」
宗正寺負責的便是皇家成員犯法之事,來濟請長孫衝過去,也說的過去。
尉遲恭似笑非笑道:「原來是這樣,老夫就說呢,長孫駙馬這種人,怎會犯宵禁呢。老夫還要繼續巡治街道,失陪。」
待他策馬離開後,長孫沖腿都差點軟了,苦笑道:「來相,多謝您替我解圍立政殿,寢殿。
尉遲夫人朝武媚娘下拜道:「老身蘇氏,拜見皇后殿下。」
武媚娘抬手微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禮,您是母親舊友,便是長輩,在此處不必拘束。」
尉遲恭一共有兩位夫人,全都是始平蘇氏,前一位夫人名叫蘇斌,二十多歲便死了。
尉遲恭懷念舊妻,按照蘇斌遺言,又娶了蘇斌妹子為妻,也就是現在的尉遲夫人。
蘇氏是隋朝大族,尉遲恭與武士有幾分交情,尉遲夫人與楊夫人只能算認識,交情倒也一般。
不過,武媚娘已瞧出尉遲夫人來意,故而對她格外的客氣。
尉遲夫人道了聲謝,沉默片刻,問道:「殿下可知道武功蘇氏嗎?」
武媚娘道:「當然知道,當年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的蘇世長,不就是武功蘇氏的嗎?」
尉遲夫人低聲道:「是啊,武功蘇氏是一個大世族,我們始平蘇氏,一直仰其鼻息,故而很多事情,不能自主。」
武媚娘心中一動。
聽此婦之意,始平蘇氏參與禁苑之事,是受武功蘇氏主使,自身難以抗拒。
尉遲夫人是個非常耿直的婦人,說明來意後,也沒有再多寒暄,施禮告退了。
武媚娘坐在鳳榻上,細細思索。
張多海將尉遲夫人送走後,來到她身邊,低聲道:「殿下,這老婦是來替蘇氏求情的。」
武媚娘點了點頭。
張多海又道:「殿下,您對她這般態度,不會是打算真幫她求情吧?」
武媚娘橫了他一眼,道:「不可以嗎?」
張多海急道:「您若是又插手前朝之事,聖人不是又會生氣嗎?」
武媚娘淡淡道:「你錯了,我這次插手的話,陛下不僅不會生氣,還會很高興。」
張多海愣道:「怎麼會?」
武媚娘沒有再多解釋。
她這幾天細細琢磨,自覺已經摸清了李治的心思。
李治並非不喜歡她插手朝事,而是不喜歡她做出任何超過皇后職範圍的事情。
宮外命婦向她求情,她生出隱之心,轉而向皇帝求情,這都屬於皇后職權範圍,並不逾規。
而且她已瞧出,李治打算利用尉遲恭和程知節對付世族,不可能對蘇氏下手她這個時候替蘇氏求情,反而給了李治一個台階下,李治自然會高興。
想到此處,武媚娘吩咐道:「筆墨伺候,吾要向陛下上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