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明君手下難為臣
月色幽冷,清幽的月光灑在長安城內。
寒冬臘月,大部分民戶都睡的很早,從空中俯瞰,城南一片黑暗,城東和城西只有零星火光。
只有北面皇宮、以及靠近皇宮的一片裡坊,才都亮著耀眼的燈火。
興道坊,許府之內,燈火就很明亮。
許府書房內,李敬玄與許敬宗正在喝茶。
茶水冒出的水氣,與香爐中升起的香菸交織在一起,整間屋子煙霧繚繞。
李敬玄與許敬宗相對而坐,幾乎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
李敬玄沉默良久後,終於開口了。
「為什麼?」聲音低沉而沙啞。
「什麼為什麼?」許敬宗低頭喝著茶。
李敬玄冷冷道:「那日朝會上,你們為什麼都不幫忙,我是為大家爭取利益,你們卻在背後捅刀子?」
許敬宗輕笑一聲,道:「敬玄,你還是太年輕了,李義府就不會問出你這種天真的話來。」
李敬玄將茶杯重重扣在桌案上,道:「你不必繞圈子,有話直說便是。」
許敬宗緩緩道:「你知道老夫最近在做什麼嗎?」
李敬玄愣了一下,冷哼道:「聽說你最近娶了不少小妾。」
許敬宗淡淡道:「世人都以為我為老不尊,年紀一大把,卻還納幾房小妾,
背後都在笑話老夫。」
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只怕你也在心中笑我吧。」
李敬玄道:「我沒功夫管這些事,也沒功夫笑你,我只想知道———」
許敬宗抬手打斷道:「性子別這麼急,你聽我說完後,自然就明白了。」
李敬玄只好不聲了。
許敬宗拍了拍手,將一名心腹喊進來,命他守在外門,不許任何人靠近書房,這才悠悠開口。
「老夫在隋朝便考中了秀才,後來天下大亂,歸於大唐,老夫經歷三代天子,見的事總算比你多一些,你承不承認?」
李敬玄承認,許敬宗見事比他更加透徹。
許敬宗道:「長孫無忌把持朝政時,我支持武皇后,當時可是賭上了身家性命,就是希望幫助陛下破局,執掌朝政。」
「後來我終於成功,陛下也終於控制朝政,卻忽然對我改變態度,重用起清流,何也?」
李敬玄心中一顫,沒有做聲。
許敬宗淡淡道:「敬玄,你算得上咱們這幾個人中,最老實的一個了,如果是李義府在這裡,這番話老夫絕不會說。」
李敬玄深吸一口氣,拱手道:「這也是在下心中困惑,請許公指教!」
許敬宗表情多了幾分無奈,道:「只因咱們遇到一位過於精明的君主。」
李敬玄愣住了。
許敬宗眯著眼道:「老夫精修六朝史集,發現一個道理,臣子在明君手下做事,最不容易,能安度晚年的人往往不多。」
李敬玄愜愜望著許敬宗,根本不敢接話。
許敬宗道:「陛下先前只不過利用我等和皇后來對付長孫無忌。事成之後,
他便回頭開始清洗皇后的力量,不讓她插手朝政,自然不可能再重用我們這些擁護皇后之人了。」
李敬玄默然不語,皇帝在制約皇后,他也看出來了。
許敬宗淡淡道:「所以老夫早就看透了,陛下給李義府拜相,後來給你拜相,都是權宜之計,你們再怎麼費盡心機討好,宰相都做不長久。」
李敬玄長嘆一聲。
許敬宗道:「既明白這一點,不如急流勇退,做好分內之事,得個安穩晚年,便是最好的結果。」
李敬玄皺眉道:「您為何不早點把此話告訴我們?大家也可以早點散夥啊!」
許敬宗喝了口茶,道:「所以老夫說你太年輕。你李敬玄是個厚道人,老夫能跟你說幾句心裡話。但別的人,能力過得去,至於人品嘛,哼哼,老夫一個都信不過。」
李敬玄嘆道:「我們將來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許敬宗看了他一眼,道:「你如果有耐心像劉仁軌那樣,蟄伏個十幾年,等陛下心性發生變化,未始沒有一點機會。但老夫年紀大了,已經拼了一輩子,卻只一個兒子,現在只想多生幾個,繁衍家族罷了。」
從他的話中,可以聽出幾分怨氣。
李敬玄點點頭,道:「多謝您坦誠相告。」
許敬宗提醒道:「敬玄,李義府這個人你要小心,他和你不同,心眼極多,
你可別讓他利用了。」
李敬玄低聲道:「在下記住了。」
許敬宗道:「今晚不如留在老夫府里用晚膳吧?」
李敬玄搖頭道:「我還有事,告辭了。」
許敬宗也沒做多挽留,命人把他送出去了。
天空一片漆黑,已過了亥時。
李敬玄坐上馬車,朝著家中返回,忽然一騎快馬奔來,來到馬車旁,馬上是中書省一名令史。
「李相,李侍郎請您去西台一趟,有要事相商。」
西台指的就是中書省,與東台的門下省對應。
李敬玄並不掀開車簾,淡淡道:「就說我有事,去不了。」
中書省內,李義府靜靜坐在某間庫房的一張椅子上。
一名令史快步入內,朝他拱手道:「侍郎,李相說他有事,無法過來。」
李義府眉頭一皺,道:「可說了什麼事?」
「沒有。」
「你是在哪裡見到他的?」
「興道坊。」
李義府愣道:「這麼晚了,他去興道坊做什麼,莫不是去找許敬宗質問那天的事了?」
令史道:「您看這件事還要找李相嗎?」
李義府搖頭道:「算了,明日我自己面聖吧。
他明日面聖,既是一個機遇,也有一定風險,他拉上李敬玄,本是為分擔風險。
既然對方不願意,他也只能自己獨自冒險了。
次日一大清早,李義府便來到甘露殿面聖。
在偏殿等候了許久,皇帝才召他勤見。
李義府進入大殿,拜禮道:「臣李義府,拜見陛下。」
李治道:「免禮,李卿一大清早就來見朕,是有什麼事嗎?」
李義府凜然道:「陛下,臣這幾日翻看庫房中的公文時,無意中發現一份舊誥,是貞觀二十一年的事,與蘇毗國有關。」
李治雙眉一凝,緊緊盯著他,道:「你為何突然關注起蘇毗國的事了?」
李義府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臣注意到松州、涼州附近,都在擴建內領府外府,所以猜出陛下想對吐蕃動手。」
「近日,陛下冊封蘇毗女王,故而臣又猜想,陛下想利用蘇毗女王來對付吐蕃。」
「此乃軍務,臣本不敢多管,只將這些暗藏心中。這兩日整理舊誥時,無意中看到一份誥書,與蘇毗國有關,便想著也許對陛下有用,這才來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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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聽完後,沉默良久,點頭道:「難得你一心為國,你發現的誥書上,寫了什麼?」
李義府道:「貞觀二十一年,吐番來大唐朝拜,有一名吐蕃使節在長安城醉酒鬧事,打傷十幾人,致殘兩人,影響極為惡劣。」
「先帝下旨依律處治,此人被流放嶺表,吐蕃使節多次求情,還提出用三千金交換此人,先帝也沒有同意。」
李治心中一動,道:「竟用三千金?此人身份應該不簡單吧?」
李義府道:「雖然並不清楚他具體身份,但自那以後,吐蕃每次來朝,都會請求我大唐釋放此人。」
李治道:「上次都布也提了這要求嗎?」
李義府道:「他也提過,只不過當時兩國關係緊張,中書省直接駁了,並未上奏陛下。」
李治暗道:「蘇毗男子地位很低,此人能讓吐蕃如此重視,一定有特殊的身份。」
「那人還活著嗎?」
李義府道:「臣查過嶺表這幾年的報備文書,死亡的罪犯中,並無此人。」
李治點點頭,沉聲道:「那就立刻傳旨,將此人送回長安,別讓他死了。
李義府暗暗欣喜,拱手道:「臣這就去辦。」
時間很快來到十一月中旬。
平康坊一間三進宅邸內,藍雅正在沐浴,一名婢女忽然來到屋中,低聲道:「夫人,薛將軍來了。」
藍雅微微一笑,道:「帶他進屋子裡,就說我一會就到。」
婢女答應一聲,快步去了。
藍雅與薛仁貴的關係很奇怪,她既不是薛仁貴的妻妾,也不是外室,薛仁貴卻經常來找她。
她知道薛仁貴可能把她當做了玩物,不過她堂堂女王,男人對她而言,何嘗不是玩物。
兩人便一直維持著這種奇怪的關係。
藍雅又洗了一會後,方從大浴盆中站起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衣,然後用一個大毛毯裹著自己,快步奔入自己的寢屋。
屋中燒著很多炭盆,非常溫暖,她一進屋就將毛毯扔在地上,瞧見屋中的薛仁貴後,卻愣住了。
「你怎麼不脫衣服?」
只見薛仁貴一身甲冑,昂首挺胸,站在屋子中央,像一座門神。
薛仁貴道:「我這次是有正事找你,陛下下了旨意,讓你去見一個人。」
藍雅奇道:「何人?」
薛仁貴道:「不必多問,趕緊穿上衣服,跟我來就知道了。」
藍雅聽是正事,也沒有耽擱,當即穿戴整齊,隨薛仁貴來到內領府。
王及善已在門口久等多時,當即領著兩人進入一間屋子。
屋內,一名滿頭亂髮的囚犯,正在一張桌案上用食。
他仿佛幾天沒吃飯了,將桌上食物吃的一片狼藉,隨處都是骨頭和碎肉。
此人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惡臭,藍雅皺了皺眉,問道:「你們讓我見的就是他嗎?」
薛仁貴沉聲道:「你可以用蘇毗語問一下他叫什麼?」
藍雅吃了一驚,道:「他是蘇毗人?」
薛仁貴點了點頭。
藍雅慢慢走近那人,仔細打量他的輪廓,這才發現他五官其實頗為俊美,身材也還算雄壯。
「你是哪個部落的侍男?」她用蘇毗語問道。
那男子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她,看了半響後,愣然道:「你是蘇毗藍雅?
北藍雅冷哼道:「你應該稱呼蘇毗女王!」
那男子大笑道:「蘇毗國早就滅了,哪還有什麼蘇毗女王,如今只有蘇毗茹本,娘波金鳥!」
藍雅忽然變色,指著他道:「我認出你了,你是金鳥的男人,陵贊!」
那男子昂首道:「不錯,我就是陵贊,你不是被關在邏些城嗎?怎麼來了長安?」
藍雅不再理他,將他的身份告訴了王及善。
王及善目光一亮,命人將陵贊帶了下去,沉聲道:「有了此人,就不用再費功夫去聯繫索曲部了。」
藍雅道:「您想到更好的辦法了嗎?」
王及善微笑道:「不錯,藍雅夫人,請隨我一起去面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