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十一月,朔望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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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8章 十一月,朔望朝

  晨鼓聲已響,天空卻還是暗的。

  十一月的長安,清晨總是要來的晚一些。

  朱雀門外已經聚集滿了朝參的官員。

  今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個朔望朝。

  最近因薛仁貴在漠北的一場大捷,朝野上下都將目光放在戰事之上,皇帝也頻頻召集武將們在神龍殿商議軍務。

  文官們雖沒有說什麼,對這種情況都有些擔憂,擔心皇帝在武將的下,

  繼續對吐蕃用兵。

  大唐雖然強大,卻也禁不起年年征戰。

  只可惜有李和薛仁貴在,一個三朝元老,一個當朝新貴,武將們如今是壓著文官一頭的。

  宰相之中,沒有人的威望比得上李,也沒有比薛仁貴更受寵。

  況且,真正憂心這些事的只有清流,清流的支柱劉仁軌三個月前,被皇帝派到河北巡視。

  上官儀又忽然改了性子,只顧干自己的活,不怎麼參加清流聚會。

  如今清流在朝中的話語權,有所降低。

  裴炎看了一眼遠處聚在一起呵呵大笑的武將,朝徐孝德道:「徐公,劉公還沒有回長安嗎?」

  徐孝德正朝著橫街張望,道:「奇怪,聽說他昨夜已經回來了,怎麼沒有來上朝。」

  薛元超喊道:「快瞧,好像來了!』

  眾人順著他目光看過去,果然瞧見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黑咕隆咚看不太清,直到近了一些,眾人才認出來,果然是劉仁軌的馬車。

  當劉仁軌走下馬車時,眾人都擁了上去,紛紛詢問河北情況。

  劉仁軌一一回答著,經過這一年多的休養生息,河北百姓確實緩過來一些。

  徐孝德見劉仁軌面有憂色,道:「劉公,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劉仁軌沉默了一會,道:「待會我向陛下匯報時,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有人道:「您先和我們說一說,讓我們有個琢磨的功夫,待會我們也能幫您說幾句話啊!」

  劉仁軌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徐孝德最清楚他脾氣,見眾人還要再問,趕忙道:「劉公既然不說,肯定有為難之處。」

  薛元超道:「不錯,待會劉公說的有理,咱們可以支持,若劉公說的與大家想法不同,難道也要學世家派系一樣,厚著臉皮支持不成?」

  眾人聽他如此說,也都不聲了。

  薛元超忽然道:「劉公,有件事得提醒您一下,最近朝中有很多關於您的閒話,都是擁武派那邊傳過來的。」

  劉仁軌抬了抬眉毛,道:「什麼閒話?」

  薛元超道:「您在河北時,不是向朝廷舉薦了一個司馬嗎?」

  劉仁軌道:「不錯,老夫舉薦定州司馬陳述為雍州司馬。」

  薛元超道:「聽說陳述曾擔任過您的上官,並且百般刁難過您,後來您拜相之後,他曾特意趕到長安,向您請罪。」

  劉仁軌點了點頭。

  薛元超道:「他們卻說,您不計前嫌,不僅沒有報復陳述,反而舉薦他,這是矯枉過正,沽名釣譽。」

  能傳開的流言,往往都容易讓人相信,劉仁軌在此事確實耿直的過了頭,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心思。

  薛元超也是心中疑惑,故而將此事拿出來說。

  劉仁軌沒有聲,也沒有解釋。

  上官儀緩緩道:「我相信劉公此薦,是因那陳述確有才能,與別的無關。劉公曾得罪過李義府,他們自然要攻擊劉公。」

  薛元超笑了笑,不做聲了。

  總體來說,因為劉仁軌沉悶的性格,清流派內部並未形成一股團結的力量。

  擁武派則不同了。

  誰當宰相大家就擁戴誰,任何事情都提前商議好,到時群起附和,相互掩護。

  如今的頭羊是李敬玄,他資歷其實差了一些。

  好在大家都不計較他的年紀,許敬宗、崔義玄等老資歷,都不跟他唱反調,

  李義府更是全力支持。

  朱雀門以西,擁武派官員們,此刻都圍在李敬玄旁邊,聽他提起待會朝會上的議題。

  李敬玄清了清嗓子,道:「上次李侍郎便提出過修改氏族志,只可惜因來濟、韓璦阻止,無法成事。如今這二人都貶到外州,正是重修氏族志的良機,諸位以為如何?」

  許敬宗道:「不知李相準備以何為根據,劃分新氏族?」

  李敬玄道:「就根據李侍郎的建議,以官職為基準。除四后姓、公、介公外,以三公、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僕射為第一等,文武三品及知政事三品為第二等,以品定級,各位意下如何?」

  擁武派官員多是品級高,而出身低,此種分法,對大多數人都是有利的,紛紛表示同意。

  只有崔義玄沒有聲。

  李義府笑道:「崔公,您身為三品御史大夫,當可列入二等,並不吃虧,將來拜相,還能升為一等。」

  崔義玄淡淡道:「乍一看老夫確實沒有吃虧,然而如此分法,二等和一等都會多了很多,將來的二等,還比得上現在的二等嗎?」

  崔義玄因偏房出身,原本在清河崔氏並不受重視,後來憑著廢王立武,升為御史大夫。

  皇帝解決關隴集團後,清河崔氏為求自保,推舉崔義玄為族長。

  雖還只是個掛名的,但崔義玄也確實開始為崔氏考慮。

  李敬玄道:「崔大夫若是有別的意見,儘管可以說出來。」

  崔義玄沉默了一會,拱手道:「老夫沒有意見,只不過,老夫忽然想起來有些事,需要和盧尚書商議一下,少陪!」

  轉身朝遠處的盧承慶走了過去。

  利則合,不利則分。

  這正是擁武派官員秉持的理念,原本並不值得奇怪。

  然而崔義玄此時離開,從側面反應出來,因皇帝冷落,擁武派官員們已都有了跳槽的小心思。

  李敬玄面沉如水,道:「還有誰不同意,也可先說出來。」

  幸好,並沒有人追隨崔義玄而去,只不過還是有人提出了質疑。

  「李相,世家派還有個辛茂將,肯定會反對。盧承慶身為范陽盧氏,也絕不會同意,再加上咱們剛剛得罪了劉仁軌,只怕他也會反對。」說話的是袁公瑜。

  李敬玄道:「他們反對都沒用,只要聖人同意就行了!」

  袁公瑜道:「您怎知聖人會同意?」

  李義府笑著接口道:「聖人依然在推行科舉改革,世族便是障礙,只要修改氏族志,就能降低世族影響,聖人想來也是歡喜的。」

  李敬玄接著道:「如此修改氏族,對武將們也有好處,咱們並非勢單力孤。

  北眾人聽二人說的有理,便不再反對。

  沒多久,隨著鐘鼓聲響,崔義玄大聲道:「時辰到,入朝!」

  群臣在廊下列班後,進入兩儀殿。

  等候未久,便見李治從角門進入大殿。

  敘禮畢,群臣在席上安坐。

  李敬玄並不著急,準備等各州縣的事情商議完畢,大家都比較疲勞時,再提出修改氏族志之事。

  最先出列的是兵部尚書蕭嗣業。

  「陛下,安西都護府傳來奏報,裴行儉副都護已帶兵平定龜茲叛亂,龜茲王與宰相已盡釋前嫌,龜茲國恢復穩定。」

  李治道:「很好,給裴副都護記上一功吧。」

  蕭嗣業道:「臣領旨!」

  隨著一名名官員出列議事,時間過的飛快。

  李治上了快兩年的朝,也練出一身靜坐的本領。

  大部分事情宰相們就能夠商議出結果,也用不著他勞心勞力,最後負責定調就行。

  不多久,到了正午,廊下食之後,事情商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殿外各州縣的官員,匯報一些地方事務。

  當益州一名司馬奏事結束後,再無官員出列,李治朗聲道:「諸位可還有奏議?」

  李敬玄見時機成熟,快步出列,拱手道:「臣有事稟奏!」

  李治道:「講。」

  李敬玄隨將修改氏族志的想法說了,話音一落,仿佛在湖中投入一顆大石頭,激起巨大的水花。

  盧承慶竟比辛茂將更早出列反對。

  「陛下,氏族等級是傳承而來,各族憑著端正家風,獲世人敬仰,得以顯名。眾人敬仰的並非氏族本身,而是氏族謹守的家風和美德。倘若以品定級,世人再不會重視德行,只追求名利,朝野風氣敗壞,我大唐以德孝治天下的根基,

  就將被破壞了!」

  李義府笑道:「盧尚書此言差矣,山東世族尚婚嫁,江南世族尚財利,關中世族尚冠冕,無一樣,以德行為主。」

  辛茂將緩緩道:「李侍郎所言之事,何人不尚?然而上等世族之所以能成為上等世族,便是因其與別族相比,更重德行。」

  崔義玄也直接跳反了,說道:「如今的一等、二等氏族,哪一家沒有良德家風,若非此風,又為何能為朝廷貢獻這麼多人才呢?」

  隨著雙方爭論越來越激烈,李義府和李敬玄發現一個不妙的情況。

  朝堂官員幾乎開始聯手攻擊他們,而許敬宗等擁武派官員,竟都一言不發。

  那些武將更是連個屁都不放,冷眼旁觀。

  李義府期待在皇帝那裡尋得一絲支持,只可惜李治毫無反應。

  李治非常清楚,李義府這種修改氏族志的法子,根本無用,反而會影響朝廷公信力。

  真正要消除世族的影響力,以如今的社會結構,還難以做到,李治也不打算把精力放在這上面。

  於是乎,李敬玄和李義府的上奏,最終以慘敗收場。

  幸好這個時候,劉仁軌忽然出列,幫了兩人一把,讓他們不至於太難堪。

  「陛下,臣有事啟奏。」

  李治派劉仁軌去河北,就是為了了解免稅政策的效果,當即說道:「劉卿可是要匯報河北之事?」

  劉仁軌道:「是的,臣奉命前往河北,巡視二十四州後,發現一個問題,需要上稟陛下。」

  李治抬手道:「劉卿快講。」

  劉仁軌道:「河北二十四州免賦稅之後,出現大規模的土地兼併,尤其以豪門大族為主!」

  李治微微變色,道:「怎會如此,朝廷不是禁止土地兼併嗎?』

  劉仁軌道:「主要是河北百姓之前的生活太過艱難,那些大族出很高的價格購買他們土地,他們就把土地賣了。因是瞞著官府,所以官府也難以制止!」

  李治定了定神,靜靜沉思了一會,很快明白過來。

  豪門大族自然比普通百姓更有遠見,能看清朝廷政策的好處。

  他們知道三年免稅的土地,能帶來多大利潤,故而花重金購買百姓田產。

  普通百姓生活艱難,貪圖快錢,也就毫不猶豫的賣了。

  到頭來,朝廷放出的利益,都被豪門大戶給吃了,普通百姓反因賣了田,將來更加難過。

  李治深吸一口氣,不由慶幸派劉仁軌去河北巡視了一番。

  「此事必須嚴懲,帶頭買田的大戶有一個算一個,絕不姑息。田地全部歸還百姓,劉卿,此事還是由你負責處置。」

  劉仁軌道:「臣領旨,不過這其中有個難處。」

  李治挑眉道:「什麼難處?」

  「帶頭的大戶之中。」劉仁軌警了盧承慶一眼,接著道:「有范陽盧氏。」

  盧承慶臉色大變,正要出列辯解,被杜正倫拉了一下,猛地醒悟。

  這件事他了解的並不清楚,現在跟劉仁軌打對台,只會吃虧,還會給皇帝造成不好印象,以為他牽涉其中。

  想到此處,他深吸一口氣,又坐了回去,

  李治警了盧承慶一眼,見他坐回席,暗暗點頭。

  盧承慶正負責長安城的水土恢復大計,眼下很多事都離不開他,他若非要牽扯進來,李治倒頗感為難。

  「范陽盧氏家大業大,難免出一些不肖子孫,將涉事之人依法辦理就是,不過也不必興師動眾,牽扯到其他人。」李治說道。

  劉仁軌拱手道:「臣領旨。」

  朝會終於結束,然而這場朝會造成的影響,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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