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昭陵獻俘
臨湖殿是太極宮內景致最好的宮殿之一。
七月炎炎,天氣酷熱。
李治最喜歡站在臨湖殿北面的觀湖台,憑欄眺望北面的南海池。
迎著水面,清風徐徐,讓人心情極為舒暢。
薛仁貴來到皇宮時,李治便在觀湖台欣賞風景。
他命內侍將薛仁貴引到觀湖台,又命王伏勝提前準備好御酒。
「薛卿,你這次北征,打出了我大唐的威風,沒有令朕失望,來,朕親自敬你一杯。」李治微笑道。
薛仁貴彎腰接過酒杯,待李治喝完之後,才將杯中酒喝下,拱手道:「臣在咽城,迫不得已...」
李治擺手道:「此事情有可原,不必再提。」
薛仁貴應了聲是,道:「陛下,臣這次急忙返回長安,其實是有要事向您匯報。」
李治走到欄杆前,抬頭望著湖面,只見一隻水鳥從天空俯衝而下,「噗通」一聲,叼起一條魚兒,又飛到空中。
「說吧,是什麼事?」他悠悠的說道。
薛仁貴來到他身後,道:「碎葉城以西的突厥部落之中,有幾個部落不見了。」
李治微微一愣,側頭道:「不見了?」
薛仁貴道:「是的,碎葉城以西,水草有限,咄陸部和弩失畢部為爭奪水草,激戰一番,結果咄陸部敗走,向西北的恆羅斯城方向去了。然後便不知所蹤。」
其實說起來,咄陸部敗給弩失畢部,就是因為薛仁貴將咄陸部最強的突騎施部給打殘了。
李治捏了捏下巴,道:「莫不是和當年的匈奴一樣,西遷了?」
薛仁貴道:「很有可能,恆羅斯以西,有石國、安息國、火尋國,他們都派使節來到安西都護府,希望我大唐約束突厥人,讓他們返回舊地。」
李治哈哈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突厥人要西遷,咱們怎麼阻止?還能追過去不成?」
他想到突厥人西遷,很可能把中亞攪亂,心中反而有幾分喜悅,擺了擺手。
「不必管他們。」
薛仁貴道:「是。」
李治轉過身,靠在欄杆上,朝薛仁貴問道:「賀魯被俘後,是什麼反應?」
薛仁貴皺眉道:「他似乎知道必死,態度極為狂妄,說了很多大不敬的話。倒是他兒子運頗有乞降之意。」
李治笑了笑,道:「那很好啊,朕就怕他一下子就順服了。」
薛仁貴愣了愣,不太明白李治這話的意思。
李治緩緩道:「薛卿,你這次親自與突厥人打了仗,對他們有什麼印象?」
薛仁貴想了想,道:「臣與突厥人接觸之後,發現他們似乎比高句麗、吐蕃人更加凶蠻,完全不像曾歸附過咱們的樣子。」
李治點頭道:「說的很好,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
薛仁貴搖了搖頭:「臣想不出。」
李治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伸手示意薛仁貴也落座,緩緩說道:「在朕看來,有兩個原因導致這種情況。第一,是文明差異。」
「文明——差異?」薛仁貴重複了一遍,似乎覺得這幾個字有些口。
李治道:「咱們中原一直是農耕文明,高句麗、吐蕃都是半農耕文明,而突厥是遊牧文明。」
「突厥人放牧產出,能養活的人口很少,只要他們人口多了之後,便養不活自己,只能四處劫掠。」
「對農耕文明來說,強大之後追求的是安穩,然而對他們來說,強大之後就會四處征服,搶奪水草牧場,才能養活更多人口。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們不可能永遠臣服大唐。」
薛仁貴仔細琢磨了一下,道:「陛下,臣同意您的說法,僅憑牛羊,養不活太多人。」
李治接著道:「所以要想讓遊牧民族真正臣服,光憑一時的交情或感恩之心,無法做到。需要更改制度。」
薛仁貴道:「您指的是羈制?」
李治點頭道:「不錯,羈制只能起一時之效,不能起長久之效。」
大唐的羈制度,簡單來說,就是只要臣服大唐,就允許你自治。
羈制度中,地方首領自封,向大唐報備就行,不承擔賦稅,也不提供軍隊。
大唐若想要他們出兵,還得下旨徵調,徵調多了,他們還會心生怨恨。
羈制度盛於漢唐,到元明時期,被吐司制度替代,到了明清,又逐漸發展成改土歸流。
可以明顯看出,後人在吸取教訓後,不斷強化中央集權,這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唐朝時期領土很大,然而有很多都是羈摩州,並不穩定,所以安史之亂後極劇縮小。
如今剛打下西突厥,善後治理便非常重要,正是推進羈制改革的良機。
李治也不打算一口氣吃成胖子,先慢慢向明朝的土司制度靠攏,瞧瞧情況,再定後續計劃。
前陣子,他曾在朝堂之上,透出幾分要修改羈制的想法,立刻遭到文官強烈反對。
原因無它,這是祖制。
文官們都怕皇帝被勝利沖昏頭腦,開始胡亂搞事,故而態度非常強硬,一副死諫到底的態度。
這些文官多是清流,出發點也是為了國家。
李治也無可奈何,不能直接把他們貶了,造成朝堂混亂。
他這陣子也在慢慢琢磨著,必須想個法子,讓文官們意識到羈制的弊病。
這些文官們長期待在京師,並不與突厥人接觸,將心比心,以為大唐只要對突厥人仁厚,他們便會感恩戴德,盡心歸附。
這是時代的局限,眼界的局限。
連薛仁貴這種軍人,不與遊牧民族直接打仗,也無法了解他們的實際情況。
李治正是想利用一下賀魯,改變一下文官們對外族的想法,從而推行羈摩政策的改革。
所以賀魯越狂妄越好。
五日之後,蘇定方押送著賀魯和一干俘虜返回長安。
李治下旨,命蘇定方押著賀魯,繞到長安城南邊,從明德門而入,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向北,遊街示眾。
到了朱雀門,隊伍再轉而向西,隨後折而向北,從光化門而出,朝昭陵方向而去。
李治這是直接打算在昭陵獻俘,
囚車之內,賀魯先被遊街示眾,又聽說自己被送往昭陵,祭拜李世民,十分惱怒,一路上不住的破口大罵,既罵李治,也罵蘇定方。
後來被隨行軍士把嘴封住了,才總算安靜下來。
到了下午,獻降隊伍總算來到昭陵,李治早已帶著群臣,在北司馬門祭壇等候。
來到山下,所有人全都下馬,賀魯也被押下囚車。
經過太宗陵碑時,押送他的將士還逼著他朝陵碑叩首。
沿著主道一路上山,繞到北司馬門。
此處是昭陵的祭拜台,南高北低,五層結構,一層比一層高。
李治和群臣正站在第四層,西角修建了一個跪台,台上有一個石碑,都是臨時搭建,上面記載了賀魯的罪行。
賀魯被押到跪台,面朝著主陵而跪,
他奮力想要站起身,卻被四名軍士,用四根哨棒牢牢壓住肩膀和雙腿。
其他俘虜則都跪在第三層。
隨著禮儀官唱禮,李治出列,親自向太宗祭拜,並且祭念拜文。
因祭文太長,他只念一部分,剩下的由禮儀官代念,足足念了兩個時辰,才總算念完。
李治又按照流程,去西邊的太宗寢宮祭拜。
當他回到祭台再拜時,流程按理來說,已經走完了。
李治卻忽然朝賀魯走了過去,群臣都吃了一驚,側頭望著他。
李治來到賀魯跟前,將堵住他嘴巴的紗布取下,沉聲道:「賀魯,朕有話要問你。」
賀魯死死盯著他,一言不發,
許敬宗小步來到李治身後,低聲道:「陛下,有話回去再問吧,在此處問,只恐驚擾太宗英魂李治擺手道:「不,朕要問的問題,相信先帝也想知道。」
許敬宗見此,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李治望著賀魯,問道:「賀魯,當年你勢窮來投,先帝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叛唐?」
賀魯冷笑道:「事到如今,還問這些做什麼,要殺就殺。」
李治肅然道:「你好列也是突厥人的可汗,既然敢做出背信棄義的事,難道不敢承認嗎?「
賀魯怒聲道:「狗屁的背信棄義,我們突厥人不講這一套!」
韓璦大聲道:「胡人大膽!」
李治側頭看了群臣一眼,道:「現在是朕和賀魯說話,諸卿都不准插嘴!」
賀魯哈哈一笑,道:「我們突厥人是草原上的雄鷹,只信奉強者,弱者不配得到我們的追隨!
李治望著他,道:「你的意思是說,朕是弱者?」
賀魯哼了一聲,道:「不錯,蘇定方不過是用偷襲的方法,破了本汗王帳。正面交戰,本汗未必會輸!」
李治道:「也就是說,你當初歸降時,就打算反叛了?」
賀魯理直氣壯的道:「我當初確實真心歸降,不過後來我的部落越來越強大,天可汗又去世了,理該由強者繼承天可汗之位。」
李治搖頭道:「朕一直認為突厥人忠勇耿直,想不到中間竟也有你這種敗類。」
賀魯大怒:「本汗就是最純粹的突厥人,你懂什麼,我們突厥人大部分人都不臣服大唐,當初就是諸酋長勸我叛唐!」
李治道:「胡說,自你們歸降後,大唐給你們草場,讓你們放牧,又庇護你們,其他酋長,怎會反叛?」
賀魯見李治似有幾分惱怒,心中生出一股快意。
「你自然不會明白,我們突厥人是追求征服的民族,我們是為戰鬥而生的勇土,沒有人能讓我們永遠臣服,就算大唐也一樣。」
不少官員聽到此話後,臉色都變了。
李治哼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一定是你挑唆他們叛唐,若非如此,東突厥為何如此忠順?」
賀魯大笑:「李治,你太天真了,就算他們不如我們西突厥,畢竟是土門可汗的後裔,你以為他們會一直臣服你們嗎?」
李治道:「休要挑撥離間!」
賀魯笑道:「你不信的話就算了,瞧著吧,李治,就算本汗死了,將來我們突厥也會消滅大唐,就像我們當年消滅柔然一樣!」
突厥原本是柔然汗國的煉鐵奴,後來壯大之後,消滅了柔然汗國。
李治側頭看了群臣一眼,見文臣們表情都很難看,武將們則都露出憤慨之色,心想火候差不多了,便沒有再多問。
獻降儀式很快結束。
李治在山腳行宮歇息一晚後,次日乘坐著御,朝長安城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