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小皇子與武皇后
夜色漆黑,烏雲低沉。
白日下了場雨,雲卻沒有散,七月的晚風中,竟帶著一絲涼意。
這裡是一座官署,附近百姓們對這座官署很不滿意,因為每到晚上,署中會傳來一陣陣野獸的豪叫聲。
典既署。
原本是飼養牛羊和雜畜的地方,然而貞觀年間,皇帝下旨,將虎園的野獸,全部遷移到此處。
這裡有一頭獅子,是安息國五年前進貢,還有一頭老虎,是康國今年上供的。
兩隻野獸關在不同的獸欄。
然而只要獅子叫起來,老虎便會跟著叫,把附近居民吵的睡不著覺。
只聽一陣陣獸鳴響起,獅子和老虎又隔空叫了起來。
一名穿著圓領褐衣的男子,默默走在漆黑的小道上,提著一個木桶,桶里裝滿了羊肉。
要想讓兩隻野獸不叫,給它們餵肉吃,是最好的選擇。
這男子叫康孫,今年四十多歲了,粟特人,在典既署擔任典事已有六個年頭。
他待人溫和,為人熱心,幹活也勤快,典署的人都很敬重他,尊稱他為老康。
老康提著肉來到獸欄外面,欄中的老虎早已聞到味道,奔了過來,發出低沉的吼聲。
黑夜之中,它的眼晴像兩顆明珠,發出憶人的光芒,
老康笑罵道:「別催了,馬上就餵給你吃,你這畜牲,吃的比人還好,平日就不能乖一點,別吵著大家,成不成?」
老虎低吼了一聲,以作回應。
老康笑道:「那我當你答應了,明日再敢,我就在肉上撒一泡尿,再給你吃!」
老虎這次沒做聲,因為肉已經透過獸欄一個小口子,扔了進去。
老康一邊餵著肉,一邊抬頭望著月色,突然感嘆一句:「也不知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
「不用多久,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一道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老康猛地轉頭。
只見黑暗之中,走出一個人。
此人身材奇胖,圓的像球,穿著一身特別寬大的華貴長袍,身上隱隱帶著幾分威嚴。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老康喝問。
那胖子淡淡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自己是誰就行了。」
老康變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說話間,胖子身後陸續又走出來四個大漢,全都穿著黑衣勁裝,表情凌厲。
胖子慢條斯理的撥弄著手指,道:「我該稱呼你大唐典事老康呢,還是稱呼你吐蕃細作,康孫呢?」
老康條地轉身,朝身後獸欄奔了過去,不一會,他的一隻手已經拉到獸欄大門上。
他似乎想將門拉開,放出老虎。
「嗖嗖嗖!」
幾支弩矢射出。
老康雙腿中弩,跪倒在地,一根繩子又拋了過來,纏住他脖子,將他拖了回去。
幾名黑衣人將老康牢牢捆住,一人問道:「少監,要不要再去查一下典既署署令?」
那胖子正是張多海,他擺手道:「不必麻煩,這些線人很特別,從來不活動。典既署的人應該都是乾淨的。」
張多海命人把那吐蕃細作押送長秋台密牢,然後徑直回到皇宮,準備向武媚娘復命。
來到立政殿外,卻聽到裡面傳來求饒的聲音。
張多海小心翼翼的進入殿內,只聽一名宮人喊道:「殿下,您就饒了我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武媚娘坐在鳳榻上,冷冷道:「還有下次?陛下若是因你疏忽,龍體有損,你死一百次,也難贖其罪。」
原來武媚娘最近因肚子越來越大,不再親自幫李治準備藥膳湯,全部交給了宮人。
這名宮人因一時大意,將一味藥給弄錯了。
弄錯的那味藥雖無毒性,對頭疾之症卻是有害的,武媚娘勃然大怒,這才在殿內審問。
「來人,將這賤婢拖下去,打五十杖棍。」
張多海聽到後,心中一驚。
這五十杖打下去,只怕那宮人至少三個月下不了地,若是再感上風寒,可能直接就歿了。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宮人喊道。
便在這時,外面跑進來一道小小的身影,朝武媚娘躬身道:「母親,念在她是初犯,請從輕處置吧。」
來人正是五皇子李弘。
武媚娘不為所動,淡淡道:「你不是在做功課嗎?來這裡做什麼?」
李弘道:「孩兒功課已經都做完了。」
武媚娘耐著脾氣,道:「母親在管教宮人,此事關係到你父親身體,馬虎不得。你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皇宮之中,能讓她有耐心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李治,一個便是李弘。
李弘小小年紀,卻十分執,道:「母親,就少打三十杖,二十杖當做懲罰也就是了。」
「李弘,你在教為娘做事嗎?」武媚娘聲音抬高了一些。
李弘道:「孩兒最近學論語,聽教習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張多海見他硬剛武皇后,又是替他擔憂,又是敬佩,暗道:「不愧是龍種,果然膽量異常。」
武媚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讀論語了?」
李弘道:「郭教習見孩兒最近功課學的快,偶爾和孩兒講幾句,孩兒也就記住了。」
武媚娘道:「那你可聽他說過這樣一句話:父不言子德,子不言父過?」
李弘呆了一下,道:「未曾聽過。」
武媚娘笑道:「這是禮記里的一句話,等你以後通讀了禮記,再來和為娘討論這些吧。」
李弘低聲道:「是。」卻並沒有退下。
武媚娘道:「你還有何話說?」
李弘低著頭道:「沒有了。」
武媚娘道:「那就趕緊退下,再去把功課溫習一遍。」
李弘卻道:「孩兒請母親從輕處罰宮人。」
武媚娘板著臉道:「咱們剛才那番話,是白說了嗎?你現在年紀小,不要插手大人的事。」
李弘道:「孩兒只是想著,母親寬宏大量,也許能替腹中弟弟,積一點福氣。」
武媚娘警了他一眼,道:「誰告訴你,我腹中是男胎?」
李弘道:「父親說的。」
武媚娘愣了一下,眼中閃動著光彩,笑道:「你父親真這麼說?」
李弘點了點小腦袋。
武媚娘微微一笑,摸了摸肚子,道:「也罷,就當為這孩子積點德吧,拖下去,只打二十杖。」
那宮人感激道:「多謝皇后殿下,多謝代王殿下。」
李弘見目的達到,也就告退離去了。
張多海這才來到武媚娘身邊,低聲道:「殿下,典既署的細作,已經抓獲了。「
武媚娘點點頭,問道:「是第幾個了?」
張多海道:「算上那米老頭父子,是第九個了。」
自武媚娘收拾米二郎之後,她便命令長秋台在長安城內,搜索吐蕃細作。
她覺得祿東贊既然留下細作,就絕不可能只留著一個,故而一直暗中調查此事。
這些人雖然在長安城隱藏多年,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貞觀十四年,隨祿東贊來到長安所以只要從雍州府抽調胡人公驗,查一下那些貞觀十四年來到大唐之人,再從這些人中仔細排查,便能有收穫。
武媚娘問道:「雍州府抽調出的名單,全部排查過了嗎?」
張多海道:「都查過了,應該不會有漏網之魚。」
武媚娘搖頭道:「那也不一定,如果他們偽造假公驗,你就查不出來。」
「那臣再去調查?」張多海試探的問。
武媚娘擺手道:「不必了,沒有線索胡亂搜索,不僅抓不到人,反而會造成長安混亂。把抓到的人,都送去內領府吧。」
張多海變色道:「殿下,為何要送內領府?這可是咱們辛辛苦苦幾個月才抓到的人啊。」
武媚娘掃了他一眼,笑道:「瞧你這齣息,你以為交給王及善,他就會把功勞貪為自己的嗎?」
「啊,那倒是,他應該沒那個膽子。」張多海陪笑道。
武媚娘緩緩道:「你要記住,長秋台和司宮台一樣,都是負責替陛下打聽情報的機構。只有內領衛才有職權,抓捕外國細作。」
張多海低聲道:「臣知道。」
武媚娘側頭凝視著他,道:「長秋台要想一直保留,就要牢記自己的職責和使命。」
張多海道:「臣不明白,既是如此,您為何還要派臣抓捕那些細作呢?」
武媚娘道:「這是讓陛下知道,你們還是有用的,可以彌補內領府的不足。不過,你不能因此與內領府爭功。」
張多海拱手道:「臣明白了,明日就把人押送內領府。」
武媚娘擺手道:「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