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長孫無忌的危機
武媚娘在月華門外,已站了很久。
張多海見今日的風很大,給武皇后披上一件披風,道:「殿下,您站在這裡做什麼?」
武媚娘道:「那天吾找陛下的時候,陛下好像就站在此處。」
張多海想了想,道:「對啊,那天聖人好像準備進去。」
武媚娘側頭問道:「月華門後面,有哪些宮殿?」
張多海道:「只有千秋殿和公主院。」
武媚娘沉吟道:「千秋殿是設宴的地方,陛下想去的應該是公主院。」
張多海點頭道:「聖人應該是想去瞧瞧常山公主吧,聽說她最近病的很重。」
武媚娘斜睨了他一眼,道:「為何從未聽你匯報?」
張多海心中頓時覺得委屈。
武媚娘與新城公主不和,而常山公主又是新城公主最好的姊妹。
自己匯報常山公主的事,那不是找罵嗎?
「臣失職。」他低著頭道。
武媚娘哼了一聲,邁步朝月華門走了過去,道:「陛下公務繁忙,公主既然病重,我應該替陛下看望一下她。」
張多海陪笑道:「殿下如此細心,陛下知道了一定會歡喜的。」
公主院。
「啪」的一聲,一隻茶盞摔在地上。
「公主,公主您怎麼了?」
一名小宮人奔進寢屋,瞧見常山公主趴在床檐,一動不動,驚懼的呼喊道。
常山公主吃力的抬起頭來,用手緊緊按住胸口,虛弱的喊道:「藥-—」
藥—————」
小宮人急忙道:「您等著,我這就去熬藥。」
等小宮人端著熬好的藥,回到寢殿時,常山公主已昏迷過去。
小宮人並不驚慌,伸出兩根拇指,在常山公主人中處按了好半響,常山公主終於悠悠醒轉。
「公主,快喝藥!」小宮人急忙遞過碗,不小心還將一部分藥湯灑在了床上。
常山公主吃力的將藥喝完,躺靠在床上。
小宮人眼巴巴望著她,道:「公主,您好些了嗎?」
常山公主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自從十二年前,她得了一場怪病後,便一直臥病在床。
就連御醫也束手無策,只能用珍貴藥物,緩解她的病症,給她吊一口氣。
若非身在皇宮,若非大唐公主,她早就死了。
如今服藥之後,她也感受不到身體明顯的好轉,胸口依然陣陣刺痛。
常山公主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大限將至了。
她母親身份低微,所以她在宮中地位也不高,如今人都快死了,皇宮中卻根本無人來看她。
常山公主靠在床上,望著窗邊微微晃動的風鈴,神色安詳。
她已忍受了十多年病痛,如今終於可以解脫,所以她心中並沒有對死亡的畏懼。
伺候她的只有兩名宮人。
一個年紀蒼老,六十多歲,耳朵也不太好。
另一個只有十二歲,幹事毛手毛腳,也不會伺候人。
然而就是這麼兩個人,卻是常山公主如今最親近的人了。
她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也是這兩個僕人。
「彩兒。」她目光看向那名小宮人。
小宮人道:「公主,奴婢在呢,您好些了嗎?」
常山公主搖了搖頭,道:「好不了了。」
彩兒頓時淚眼模糊,抓著她的手,泣聲道:「公主,您不是最喜歡花嗎,我去幫您摘幾朵花,您一高興,肯定就會好些。」
常山公主微笑著搖了搖頭,一臉溫柔的道:「你幫我把衣櫃裡面的盒子,拿出來吧。」
彩兒點了點頭,拿著一張矮凳放在櫃前,踩在凳子上,把櫃裡一隻大盒子搬了出來,放在床檐。
常山公主打開盒子,裡面是她每年的脂粉錢,加上每年元日,皇后派人賞賜過來的東西。
雖然她每次獲賞不多,但日積月累,倒也積攢了不少。
常山公主柔聲道:「彩兒,你年紀還小,別把一輩子都虛耗宮中,我臨死前,會向陛下請旨,將你送出宮去。這裡面一半的東西,是我給你準備的嫁妝,
將來嫁個好郎君吧。」
彩兒哭著道:「殿下,您不會死的,我要一輩子伺候您。」
常山公主摸了摸她的小臉,微笑道:「傻孩子,人都要死的,早死和晚死,
也沒多大區別,你去把容婆喊過來。」
彩兒抽了抽鼻子,小碎步跑走了,不一會,扶著一位老宮人過來了。
「小公主,小公主,您又胡煩惱什麼,小小年紀,別說那個字,不吉利啊!」
容婆顯然已經聽彩兒說了什麼,一過來就是一頓斥責。
常山公主是她伺候大的,所以在她眼中,她始終是個小公主。
常山公主柔聲道:「容婆,這盒裡的錢,一半是我留給您的。等我死後,您去別的宮裡,就用這些錢,打發年輕宮人內侍,幫您幹活,您年紀大了,就別再操勞了。」
容婆「懷胚呸」了三聲。
「可不能再說死字了,老婆子都還沒死,小公主怎麼會死呢?等老婆子死後見了佛祖,就向他老人家求情,保佑您長命百歲!」
常山公主微微一笑,也不多爭執,笑道:「彩兒,去幫我摘一枝梅花過來。」
彩兒忙道:「我去蓬萊殿旁邊的園子裡摘,那裡的梅花開的最好!」
常山公主搖頭道:「不必,就摘院子裡的那棵梅樹便好啦。」
她知道彩幾每次去其它園子摘花,總會受到別人欺負,所以不願她去。
彩兒嘴裡答應著,心中卻打定主意,去蓬萊殿旁的梅園摘一朵最美的梅花,
好讓公主快活,興許病就好了。
她快步衝出公主院,穿過一扇月亮門時,冷不防撞到一人身上。
「放肆,是哪個冒失大膽的小奴,竟敢衝撞皇后殿下!」一道尖銳的斥責聲響起。
彩兒人小體輕,被對方撞飛,又聽到「皇后殿下」幾個字,心中暗叫不好,
爬起來就要跑。
兩名內侍快步過去,抓住她兩條手臂,將她帶到武媚娘身邊。
武媚娘見她年紀還小,便道:「以後小心點。」徑直從她身邊經過。
張多海見武皇后態度,便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放了彩兒。
武媚娘邁著步子進入院子,走了半天,竟看不到一名內侍和宮人。
這座別院屋舍極多,武媚娘一時也分不清,哪間屋子是常山公主的住所。
便在這時,她聽到一間屋子裡隱隱傳來響動聲,邁步走了進去,穿過通門,
一陣藥味迎面撲來。
常山公主聽到腳步聲,正側頭察看,瞧見武媚娘後,心中一驚。
她並未見過武媚娘,卻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位皇后。
此時一見這婦人氣度,就知定是皇后無疑。
「常山拜見皇后殿下,病體在身,不能全禮,還請殿下恕罪。」
武媚娘走到她旁邊坐下,輕輕道:「無妨,我是替陛下來瞧瞧你,你還好嗎?」
常山公主勉強笑道:「還挨得住。」
武媚娘道:「改日我請孫神醫,入宮替你瞧瞧。」
常山公主道:「多謝殿下。」
兩人頭次相見,常山公主又心存防備,氣氛並不太好。
無言半響後,武媚娘起身道:「那我去了,改日再來瞧你。」
常山公主道:「恭送殿下。」
武媚娘走到通門時,忽然扭頭問道:「你和新城公主關係親密,應該知道長孫詮這個人吧?」
常山公主愣了一下,道:「確實經常聽妹妹提起。」
武媚娘斟酌片刻,問道:「你覺得他是貪財之人嗎?」
常山公主搖頭道:「絕不是,聽妹妹說,有時封地上交不上賦稅,駙馬就會建議她,免去一年賦稅,讓百姓們休養生息。」
武媚娘思索了一會,點頭道:「多謝相告,你好好休息吧。」
趙國公府。
長孫沖一臉蒼白的進入書房,道:「父親,一共三百千牛衛,已進入府中,
玄武衛都被控制起來了。」
長孫無忌坐在椅子上,淡淡道:「知道了。」
長孫沖走到長孫無忌身邊,低聲道:「父親,動用那批死屍,再利用那張名單上的人,也許還能逃出長安。」
長孫無忌掃了他一眼,冷冷道:「真這麼做的話,就正中武氏下懷了。」
長孫沖急道:「可什麼都不做,不是坐以待斃嗎?」
長孫無忌淡淡道:「別慌,老夫已經知道,陛下為何派千牛衛入駐公府了。
長孫沖愣道:「為何?」
長孫無忌道:「陛下馬上就會過來。」
長孫沖變色道:「那不是更糟嗎?」
長孫無忌警了他一眼,道:「你立刻離開府宅,前往昭陵,去你姑姑文德皇后陵前跪著。倘若老夫過不了這一關,你姑姑便是我長孫一族,最後保命的希望。」
長孫沖道:「他們會讓我出去嗎?」
長孫無忌道:「陛下是沖老夫來的,你只管去,他們不會攔你。」
長孫沖深吸一口氣,道:「父親,那兒子去了。」轉身離開了書房。
長孫無忌整理了一下衣服,將桌上的書堆的整整齊齊,然後靜靜站在門後仿佛在等待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正是李治。
長孫無忌叩首道:「罪臣長孫無忌,拜見陛下。」
李治望著他,道:「元舅為何自稱罪臣?
長孫無忌道:「陛下讓臣靜心編書,可臣還是插手了長孫詮的事,違背聖意,請陛下責罰。」
李治道:「那朕問一句,元舅為何要插手長孫詮的事?」
長孫無忌嘆道:「長孫詮走到今日,老夫也有責任,故而無法對他放任不管。」
李治心中一動,將長孫無忌扶了起來,走到案後坐下,緩緩道:「還請元舅替朕解惑,他所犯之事,與您有何關係?」
長孫無忌道:「去年四月末,朝廷決定出兵救援新羅,臣提議在五州之地,
抽取賦稅,以供軍需,陛下可還記得?」
李治點了點頭,
長孫無忌嘆道:「不瞞陛下,當時臣正在為此事為難,不知該抽哪些地區的賦稅,當時長孫詮找上臣,替臣解決了這個難題。」
原來,長孫詮當時找上長孫無忌,主動提出用公主府封地的封民,為朝廷提供這一筆稅收。
這並非長孫詮擅作主張,也是新城公主的意思。
夫妻倆都知道朝廷困境,故而商議之後,願意主動替朝廷分憂。
兩人的計劃是,朝廷收了這筆賦稅後,公主府減免封地三年稅收,彌補這些封地子民。
長孫無忌緩緩道:「老臣也未想到,他與公主如此識大體,願做出這般犧牲,為朝廷分憂。」
李治深吸一口氣。
如此一來,事情便全都明白了。
因為長孫羊的緣故,朝廷向那些封地百姓收了兩次稅,將他們徹底壓垮。
這些人因此怨恨長孫詮。
長孫詮也沒想到自己一片赤誠報國之心,換來這種結果,讓封地百姓民不聊生,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故而,他想從長孫羊手中奪回那筆錢,還給封地百姓。
長孫無忌站起身,拱手道:「陛下,無論長孫詮犯了何種錯誤,請念在他當初報效朝廷之心,對他從輕發落。老臣將死之人,陛下要罰就罰老臣吧。」
李治感嘆道:「元舅嚴重了,即是這樣,也難怪您要插手此事。關於長孫詮的處罰,朕會仔細斟酌。朕告辭了。」
長孫無忌長吁一口氣,拱手道:「臣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