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鄰縣衙附近的一棟小宅子裡。
作為堂堂一縣父母官的知縣事王孟才,此刻正可憐巴巴的擠在一方小桌前,努力瞪起一雙綠豆小眼,翻看著面前厚厚的土地帳目。
因為這個時代記帳方式的落後,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數字與人名橫七豎八的陳列在帳目上,只半個時辰不到,就已經將王孟才看的是眼花繚亂,頭大如斗!
再加上這間屋子本身就狹窄逼仄,外邊的溫度又一高,更讓王孟才在出了一腦袋汗的同時,心中也莫名生出一股子邪火來!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王孟才心煩意亂之際,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緊跟著,就見一個衙役便撞開房門,冒冒失失的沖了進來!
「什麼不好了!我好的很現在!」
見到手下這般冒失,王孟才感覺自己再也壓不住心底的火氣,於是「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拍著案桌,朝著衙役橫眉怒視!
「不是大人不好了,是…是…」
這闖進門內的衙役卻也沒有什麼眼力勁,壓根沒發現知縣大老爺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只顧喘著粗氣急道:「是大人您的後院不好了!那個…那個蕭侯爺,他竟然在您的後院花園裡點火做飯!」
「什麼?在我的後院裡點火做飯?」
王孟才乍一聽到這話,那好不容易才瞪圓的眼睛,當即又變大了一圈!
與上一任縣令不同,王孟才是從江南一帶,被朝廷空降到此地做知縣的!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江南水鄉文士,突然間從風景如畫的姑蘇美景,調到這貧瘠廣闊的安平縣!
身邊沒了詩酒相伴,也沒有遊船畫舫的風流,王孟才僅剩下的一點愛好,就是擺弄擺弄自己的小院,追憶追憶自己的家鄉。
故土的小橋流水,園林盛景!王孟才不敢想,更不敢建!生怕一個不好,就被御史彈劾成篩子!
但是縣衙後院的那方小小花園,卻是傾注了他不少的心血!每次看到它,就連思鄉的惆悵,也仿佛會變得淡上一點。
而這整個衙門裡的人,也都知道自家老爺對於那花園的寶貝!
平日裡路過那邊,都是躡手躡腳,生怕踩斷了哪怕一顆小草!
可今天,那從長安來的蕭侯爺,卻僅僅只是嫌棄廚房裡太悶熱,就叫廚子把鍋拆了出來,直接在院裡的樹蔭下埋鍋造飯,煮起了魚蝦。
這不禁讓衙役大驚失色,趕忙跑過來,通知自己老爺這個浩劫!
「老爺,這怎麼辦?」見自家老爺像是被魘住了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衙役更是不知所錯,急忙又追問了一句!
「怎麼辦?」
衙役的這一句問話,總算將王孟才從震驚中喚醒!只見他先是抖動了兩下臉腮,最終,卻還是頹然的長嘆一聲,慢慢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要點火做飯,那就讓他點火做飯吧……」
喃喃的念叨出這句話,王孟才的眼睛,都跟著濕潤了,他這是真的心疼了!
人家都說後院起火,後院起火,自己這次,倒是後院生火了!
可即使這樣,他能怎麼辦?他敢怎麼辦?!
人家是誰?
三原縣蕭候!
皇帝乾女兒的父親!
上打御史,下踢言官!朝中幾乎所有的功勳武將,都是他的至交好友!
就算當初自己在江南時,也曾不止一次聽說過此人的大名!
就這樣一個大人物,別說是挖他的花園了,就算撅了自家的祖墳,估計王孟才也得樂呵呵的在旁邊遞鏟子,還得時不時問上一句:侯爺累不累?要不小人親自動手?
所以,在想清楚利害關係後,王孟才還是忍痛決定了:這次權當是一頭野豬闖進了自己的後院,一切,都由踏去吧。
「可…可他不光點火做飯……」
有些擔心的看了眼滿臉悲憤的大老爺,那衙役咽了口口水,又踟躕著道:「他還嫌棄少夫人栽那顆牡丹花扎人,直接給撅了當柴火用了……」
「啊!」
「啊!」
這次,卻是兩道驚呼同時在屋裡響起!
一道,是面前的王大知縣發出的!
至於另一道,聽著,卻是從內屋當中傳來的!
聽到這道從屋內傳出的驚呼,報信的衙役神情一動,不知怎麼,腦海中竟浮現出那晚春色滿屋時的場景。
一時間,他的眼睛都有些直了!
「老爺,我的牡丹!」
內間,伴隨著驚呼,很快又有低低的啜泣聲傳來。
王孟才聞言,煩躁的起身圍著小桌轉了兩圈,突然一跺腳,沒好氣的朝裡屋喝斥道:「什麼牡丹不牡丹的,不就一棵花麼?等過後我再給你買就是了…」
屋內女聲卻是更加悲戚:「可那是從南方老家裡帶過來的,這裡去哪能買的到?」
「買不到,就叫家裡人再帶就是!」
深吸一口氣,王孟才仿佛下定注意般,咬牙對衙役道:「行了!出去吧!以後像是這些事情,不用再稟報了,只要他不把縣衙給老爺我點了,其他的由他去!我已經寫信去了青州,向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接他回去,到時候,到時候再說吧……」
說到這裡,王孟才再次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位侯爺,行事作風,也真是與眾不同,就跟個…跟個孩子一樣!
之前看他被人綁了,自己還嚇得要死,以為這下大禍臨頭了!甚至連棺材,都差點沒先預定上!
結果等自己帶著人,心急火燎的把他救出來。
才發現這位侯爺既不生氣,也不報復!只輕飄飄的,就把這件事給揭了過去。
除了一個不知名的門卒,再沒人在這樁本該是天大的事情里倒霉。
當時自己,還覺得這位侯爺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現在看來,這就是一個玩性極重的孩子!只要玩得高興,什麼都可以不計較!
既如此,那由他玩去吧,就不信,他還能玩出個花花來!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去管他!王孟才剛煩躁的朝衙役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不料,那衙役卻跟個木樁一樣,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