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廁之中?一蹴而就?」
估計就連唐儉也沒想到,這句充斥著他的惡趣味的注釋,很快就隨著蕭寒的《塞下曲》一併被送到了長安。
然後,也不知怎麼,這句注釋又「一不小心」從朝堂之上,傳到了民間。
這下子,頓時在某些以文人士子為主導的群體中,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有辱斯文啊!」
「此等佳句,怎可誕生於污穢之地!」
就在滿城掛喜,無數百姓走上大街,慶賀征突厥軍大勝之際,京城,西郊,一所裝飾樸素的大院裡。
程咬金的幾個「老熟人」正捶胸頓足,紛紛向一位衣著普通的老者指控蕭寒,仿佛此人十惡不赦,就該就地摁糞坑裡慪死一般。
院子中,被圍起來的老者年紀很大!清瘦的臉上滿是歲月洗禮過後留下的皺紋,鼻子軟榻塌的,牙齒幾乎落光,頭頂上看不到什麼頭髮,唯有頜下一縷稀疏的鬍子灰白。
本來,這種長相應該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模樣,但在這位老者的身上,卻偏生無比的和諧!不管是誰,一眼看過來,看到的都會是那一股由內而外溢出的儒雅,從容之態!
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是對老者最好的形容!
「呵呵,鄭家小子,你說詩句不可誕生於污穢之地,那你長長焚香淨手,潤筆研墨,可曾寫出過『大雪滿弓刀』這樣的佳句麼?」
良久,等幾個憤憤不平的老頭髮泄完畢,老者終於笑著開口了,聲音輕緩,絲毫不帶老態。
「這……晚輩不曾寫出!」鄭老頭被老者點出,感覺有些愕然,又有些臉紅。
雖然對那些三原縣侯的所作所為極其不屑,但是光說這首詩,他自問平生寫作無數,卻無一可及。
老者眨了眨眼,似乎對鄭老的誠實很是欣慰,笑著搖頭道:「荷花出自污泥,污泥卻不曾沾染荷花半分!世人在荷花池邊走過,看的也是亭亭玉立的荷花,而不會在意池底下的污泥,既如此,你覺得詩文又何論出處?」
「我……」鄭老頭羞愧無言,在他身邊另一個老頭見狀,卻忍不住跳了出來:「老祖宗,您說的荷花為花中君子,可那蕭寒……他本身就是一個紈絝子!而且此子行為惡劣,脾氣乖張,竊取高位!殺人如麻,簡直人神共憤!」
「行為惡劣,脾氣乖張?人神共憤?老夫在這長安久居多年,都尚且不知,你們遠在山東,又是從何得知的?」
看到急切跳出的這人,老者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一雙似乎可以洞穿心靈的眸子,靜靜地看向他。
「我們……是……」這人在這雙眸子下支支吾吾,半響沒有回答。
老者見幾人這幅模樣,微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道:「老夫聽說,你們千里迢迢從山東趕到長安後,第一件事就想找機會進宮?」
「咳咳……我們那時聽到此子在草原上肆意殺戮,所以想進宮勸誡陛下,將此子召回,免的再造禍事!不過後來卻被此子的同黨陷害,受了些傷,更可恨陷害我等的人到現在,也沒被找到!」
突然間提起此事,幾個老頭立刻就感覺到一陣的羞怒難當!
他們幾人在家族的地位何等尊貴?哪曾受過這種毒打?而且在一頓毒打過後,還被扣上了非禮的惡名!這簡直比身體受傷更為狠毒!
在那些養傷的日子裡,幾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哈哈…哈哈……」
就在鄭老幾人回想當初,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將程咬金活生生給撕了的時候,面前的老者突然笑了,而且笑的極為開心的模樣。
「老祖宗,您這是?」幾個老頭震驚的回過神,齊齊的看向老者。
不過老者卻依舊大笑,朝幾人擺擺手:「沒事,老夫只覺得那人做的不錯,就是打的輕了些,沒把你們打醒!要是老夫見了他,一定要好好與他說道說道,下次出手再重一些!好吧你們這些混蛋通通打醒!」
「啊???」
聽到這句,鄭老幾人全部石化!感覺腦子都有些轉不過彎來,自家這位老祖宗莫非是老糊塗了?胳膊肘往外拐?
「啊什麼?老夫說錯了麼?」
這個時候,老者突然收起笑容,指著幾人破口大罵:「你們幾個是不是在家裡待久了,連腦子也一起扔家裡了?去勸誡陛下,你們憑什麼勸誡皇上?
那蕭寒捨棄安逸,親去塞外,這是大忠!冒生死之險解救同胞,此為大仁!以三百人對敵數千,此為大勇!被敵所圍不離不棄,此為大義!
如此忠勇仁義之人,你們卻要去陛下面前告他?!老夫要是再年輕五十歲,不用那人打你們,老夫先一劍劈了你們,省的你們為家裡招去禍事!」
「忠勇仁義?」幾個老頭這下徹底懵了,哪怕被吐沫星子噴了一臉,也沒人動手去擦一下。
他們實在是沒有想到,作為山東氏族裡面影響力最大的老祖宗,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人!老者竟然對那個三原縣侯的評價如此之高!
要知道,這位老祖宗當初面對楊廣時,那都沒有一句好評語,把心高氣傲的隋皇帝氣的罷朝三日,從此再不宣召老者!
「可是……老祖宗,此子還在江南開設學院,大肆傳播墨家學說,我儒家子弟前去,盡受屈辱。」
最終,有人忍不住將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釋。
原來,並不是他們看蕭寒不順眼,更不是為了什麼所謂的大義!
一切的一切,都來自於他們與蕭寒最根本的矛盾,也是儒家與墨家的矛盾!
他們把蕭寒看做了墨家的代言人,所以才如此的憎惡,如此的想要將其打倒!
有些意外,那個老者聽完這句話後,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只是靜靜地站在院中,目光從幾個神色各異的晚輩中間穿過,最後看向牆角的一株柿子樹。
這棵樹的樹葉早已凋零,只留下雜亂的樹枝伸向天空,像是在索取什麼,又像是在控訴什麼。